他们这位皇帝大人,杀人如麻,性情喜怒无常。
他登基时也才二十出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暴君,唯有孝德皇后,才能以柔情牵制他一二。
可前几年孝德皇后仙逝,天子剑,再无剑鞘。
先皇后病逝时,太医院倾尽全力依旧无法救治,景帝连杀太医院十几人,差点杀得太医院绝户。
如今他年事渐高,许多事情开始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渐渐收敛了一些,可他若怒起来,依旧会暴露嗜杀的本性。
只有孝德皇后嫡出的太子君默,才能安抚他一二。
刚才景帝沉默的那一瞬间,徐院判几乎已经想好了自己埋在哪儿,幸亏君默出声打岔,才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太子殿下心地如此善良,以后一定不会跟他父亲一样,他一定会是一位仁君!
房间里的人走干净了,景帝才在君默面前坐下。
看到女儿那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左眼,景帝那颗麻木冷硬的帝王心疼得一抽,手中佛珠急速转动着,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儿,眼睛疼得还厉害?沈渊那个混账东西,竟敢如此伤你,朕一定要他好看!”
君默的情绪起伏倒是没有那么大,反而很宽容的安抚景帝:“父皇,想必太傅不是故意的,你也别罚他太狠。”
......才怪。
她巴不得沈渊原地去世。
可惜如今皇室式微,当年威震朝堂的父皇,现在大多数时候也受制于臣子们。
想要铲除沈渊,一时半会儿根本做不到。
景帝一听这话,就觉得君默真是懂事得叫人心疼,触动之下,在君默的手背上拍了拍:“儿,你是太子,无需惧怕他,你背后有父皇为你撑腰。”
君默道:“沈渊手中有重兵,因为这些小事罚了他,恐怕叫君臣离心,父皇,社稷为重,君为轻嘛,你教导过我的,储君也是君。”
景帝看着眼前这懂事的孩子,眼眶有些热了。
君默长得其实很像她的母亲,五官轮廓上,跟孝德皇后有七八成的相似,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如果不是皇室负累太重,她若能脱下这一身男装,尽情的做小女儿娇态,快乐简单些,可能她的身子也不会这么差。
孝德皇后的身子也不好,景帝有时候真是怕,怕连和心爱之人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
君默见景帝正伤感的出神着,于是缓缓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下。
疼痛之下,涩疼的左眼立刻流下一滴泪来。
景帝心里一慌,正准备说话,君默却突然抬起手来,风轻云淡的擦掉那滴泪。
“父皇不必忧心,徐院判说这是正常情况,眼睛伤了之后难免会不自觉落泪,休养两日就好了。”
君默越为大局着想,景帝就觉得越心疼。
脑子里还控制不住的想起刚才小丰子的字字哭诉,越来越觉得沈渊真不是个东西。
他噌的站起来:“来人!传朕旨意,沈渊以下犯上,重伤太子,庭杖五十,若受完庭杖还活着,就滚去紫禁城门跪思六个时辰。”
门外的小丰子一听,立即嘚瑟起来,心想:还是太子殿下有手段。
小太监一副落井下石的小人模样,对门口的沈渊道:“沈将军,走吧,奴才带您去刑房。”
项少卓惨白着脸,一副世界末日要来了的样子,紧张的道:“将军,要不您跟太子殿下诚心认个错求求情吧,陛下震怒了,这谁受得了这么大的刑啊?铁人都能给打碎了!”
确实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景帝说的庭杖之刑,跟普通的打板子不同。
庭杖的板子是由特殊的实心栗木做成,在打人的那一端,削成棒槌样子,还要包上厚厚的铁皮。
普通打板子是打屁股,可庭杖却是打背部。
这种板子本身非常重,一杖下去就会皮开肉绽,口喷鲜血。
普通人最多受上三五下就会咽气,因为内脏器官全都被震碎了。
这五十个板子受下来,人还不得被打成一滩肉泥?
沈渊是扛揍,可也不能这样造啊!
君默在房间内,把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左眼的泪瞬间就止住了。
她知道沈渊已经受罚去了。
对这个结果,她有些失望,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小丰子只听着父皇罚得重,便以为是真的要五十杖打死沈渊,却没品明白父皇的话中有话。
庭杖有两种打法,用心打和着实打。
打人者要看皇帝脸色。
要是皇帝厌恶受刑者,行刑官就会用心打。
三五杖之内就能要人性命。
就算是沈渊那样强健的体魄,最多也只能挺个十来下。
可如果皇帝只是想惩罚一下这个人,行刑官就会着实打。
打人时用巧劲儿,伤势看起来很严重,但其实修养一下也就好了。
刚才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沈渊还得回来去紫禁城门罚跪,所以行刑官多半就意思意思算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如果不掉这两滴泪,可能沈渊受的惩罚比现在还轻。
君默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父皇,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沈渊,你就不怕他拥兵自重吗?”
父皇多疑,可对沈渊,却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信任。
平时自己哪怕咳嗽两声,父皇都要严查朝堂上有哪些人跟她同一时间咳嗽,看看是谁把风寒传染给了她。
沈渊一回来就差点弄瞎她一只眼,竟然就这样被轻轻松松的揭过去了。
而且父皇生性多疑,却在早年,给予沈渊重权,导致如今想要拉那佞臣下马,是难上加难。
景帝道:“儿,你多虑了,当年我登上皇位时,他沈氏一门拼尽全力拥护我,他的父亲,最后也是为了保护我而死。”
“沈渊这个人虽是固执又无礼,说话更是难听的要死,但他的忠心毋庸置疑,沈家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才会放心的把你交给沈渊。”
“只是没想到那个混账东西手下没轻重,竟把你当士兵一样来操练。”
“刚才我一怒之下,想让他滚回北疆吃沙子,是他自己极力争取想要留在你身边辅佐,并且还跟我保证了,这种事情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
“父皇,我觉得他只是不想再回北疆而已。”
君默无语了。
沈渊明摆着想往死里整自己,可父皇竟然还只觉得他是失误。
而且,一边是权利中心的京城,一边是边陲偏远的北疆。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他是想要辅佐自己吗?
她都能想象到沈渊在父皇面前一口一个江山社稷,装作一副大忠臣的样子,把父皇骗得团团转。
呸。
找个借口留下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