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默率先别开了视线,沈渊只能看到她轮廓清晰的下颌线。
他惊觉,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觉得君默太瘦了。
看来徐院判所说的药膳,还是要找机会安排起来。
君默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手微颤。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她也不会回头。
她扬手道:“既然皇叔说这些书信是伪造的,那么我们就且当这些东西是假的。”
景帝默不作声,他下意识想要盘一盘自己的佛珠,可手指头一动,才发觉佛珠刚才已经被自拍碎了。
贤亲王幼时跟他的关系很亲近,他刚才也说了,贤亲王的那一手字,是他一手教的,他绝不可能认错,那些书信,就是出自贤亲王之手!
景帝猜,君默今日是要将贤亲王立做典型中的典型,一次把那些蛀虫震慑住。
景帝心中微起波澜,但若真让他舍出贤亲王去,他也不是舍不得。
虽然是兄弟,但触及到他的底线,也得死。
为了以防君默做得太过火,景帝还是朝偏殿内招了招手,示意全玉将那半副丹书铁券抱出来。
丹书铁券本是一整副,被一剖为二,皇室存放一半,沈家存放一半。
沈渊今日能为了顾全大局,而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贡献出来,景帝觉得非常欣慰。
全玉浑身冷汗,看到景帝在召唤自己,他脸色沉重,冲着旁边一个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好长一串,这才端着铁券,稳步上前。
如果太子当真要咬住他不放,那么,就别怪他反击了......
景帝给了全玉一个眼神,全玉便懂事的后退半步,站在龙椅之后。
下方,君默把目光转向了人群中的某个人:“凌大人,前日你在我面前曾坦白过什么?”
一个文官哭丧着脸,站了出来。
此人竟然是礼部侍郎,凌方其。
凌方其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到了金銮殿正中,脱下官帽,从怀中掏出自罪书,“禀圣上,罪臣因一时贪念,成为泄题案中一环,经太子殿下劝诫,决定主动自首,请圣上赐罪。”
君默叫人将自罪书给景帝呈了上去,礼部尚书翟文宣,立即就稳不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凌方其会叛变。
凌方其作为礼部侍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
他马上站出来,大声的斥责道:“凌方其,你连这种事都敢做?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说完,又一脸痛心的对景帝道:“微臣御下无方,竟叫手下人做出这种事来,请圣上降罪!”
结果话没说完,景帝就脸色黑沉的打断他:“你闭嘴。”
翟文宣讪讪的住了嘴。
景帝看完自罪书,这才问翟文宣:“你说你管教不利,才叫下臣犯事,可凌方其的自罪书上,怎么供述出了你的名字?”
翟文宣大惊失色:“怎么会?请圣上明鉴,贡院归属礼部管理,微臣身为尚书,又怎么会知法犯法?”
说完他转向凌方其:“凌方其,我平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污蔑我?是谁指使你的?”
君默冷笑道:“翟大人的口径,跟贤亲王还真是出奇的一致,贤亲王控诉有人诬陷他,你也控诉凌大人污蔑你?”
翟文宣十分不服气:“微臣兢兢业业十数年,从来不曾做过什么有违律法的事,有人指摘到了我头上,我自然觉得不服。”
贤亲王阴阳怪气的道:“太子未免也太霸道了些,你既然指证别人,难道还不让人为自己分辩了?哪怕是罪犯上了公堂,也有为自己说话的权利吧?”
君默面无表情:“皇叔与其把精力花在为别人说话上,还不如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凌大人过了,就轮到你了。”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押送剑书上殿的那侍卫。
侍卫敛目退下,没有人注意到他。
贤亲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只不过,他也没有多除君默,只凭着那样几封书信,是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他仔仔细细想了许多方面,他笃定,君默应该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了。
否则,刚才都已经把下火引子烧到了他身上,怎么现在又把矛头对准了凌方其?
说白了,还是拿他没办法。
他除了跟全玉同过书信,除外便没有留下过任何手迹了,这样一想着,贤亲王又忍不住得意了起来。
他就看着君默表演,看看这个毛头小子,到底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君默又一挥手,抖出一份商行的票据来:“时间从现在倒推回去,三个月前,翟大人购买商票一万三千张,折合成白银,是三十九万两白银,半年前,翟大人于郊外购买茶山十匹,折合白银为十万两,九个月前,翟大人在万花楼,豪掷黄金万两,买下了花魁薰娘的初夜......等等。”
省略去许多内容之后,君默总结道:“翟大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兢兢业业,从不曾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那么请问,翟大人是如何囤积了如此雄厚的家底?”
翟文宣心如擂鼓,没想到自己藏得这么隐秘的私事,竟然都被君默翻了出来。
这些年手中的钱多了起来,他人也有点膨胀,自觉以如今的身份地位,应该没人动得了他,这些东西购置到手之后,他便交给了手下的人去经营,时日一长,他压根儿已经忘记自己买过了这些东西。
“微臣罪该万死。”翟文宣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启禀圣上,这些东西不是微臣的。”
君默惊讶的挑了挑眉:“不是翟大人的?可这商票上的交易人,是明明白白写着翟大人的名字,翟大人是想说你正好跟购买商票的这人同名同姓?”
翟文宣咬牙道:“此事说来也是家丑,微臣本不该拿出来玷污圣听,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敢有丝毫隐瞒,这些东西,其实是微臣做生意的小舅子,以我的名义购得。”
“翟大人的小舅子购得?翟大人,你不如说清楚些?”
君默就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狡辩的样子,叫翟文宣心中忍不住打怵,他硬着头皮道:
“是的,微臣妻子的娘家,在嫁给微臣之前,家里就是倒腾小生意的,那时候微臣也只是一个的落魄的读书人,并没有入仕,但贱内从未嫌弃过微臣,自微臣微末之时,便一心一意的跟着我......”
沈渊凌厉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插入进来,打碎了翟文宣营造起来凄婉浪漫氛围:“翟大人,殿上那么多同僚,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讲述自己凄美的爱情故事。”
翟文宣一脸惭愧:“抱歉诸位,跑题了,我长话短说,后来我科举得中,入了朝之后,贱内娘家的生意,也逐渐顺风顺水了起来,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规模,我那小舅子,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可后宅总是不安宁,许多年之前,他就和自己的原配妻子在闹合离,这么多年分分合合,一会儿要离一会儿不离。”
“我小舅子的那娘子,又有个赌鬼爹,总是用我小舅子的钱,去填补赌债,所以小舅子就以我的名义,买下了这些东西,让我暂代保管,免得他一不在家,家中娘子便将财产变卖,去填补赌债的窟窿。”
翟文宣说完,像是为了顾及面子,不怎么有底气的解释了一句:“我本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可贱内日日在我耳边磨着,微臣实在是没办法了。”
毕竟帮着小舅子转移财产,这事儿说出去都够被人笑掉大牙的。
“啪!”
“啪!”
“啪!”
殿上突兀的响起了鼓掌的声音,众人看去,只见君默嘴角含笑,“翟大人的脑子转得真快,这么快就能将事情编得如此圆满,佩服。”
翟文宣道:“殿下,微臣所说,句句属实,绝无一字虚言。”
“你确定?”君默反问道。
翟文宣看着君默那带笑的样子,只觉得背心发寒。
他甚至想冲上去撕烂君默那张脸。
笑面虎!
但话问到这儿,也不能否认了,他只能点头:“自然是确定的,殿下若是不信,可去查证。”
君默顺其自然的接过话来:“既然翟大人强烈要求了,那么就将翟大人的妻弟请来当庭对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