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一低头,就看见君默那强忍着诧异的侧脸。
堂堂太子,竟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他觉得惊奇。
说起来,他倒是想起一件事。
巫祝的吟唱声太大,将许多声音都遮盖了下去,沈渊和君默并排跪着,借着这吟诵的掩饰,他对君默道:
“说起来,多年前你出生的时候,我见过那绕梁儿飞的仙鹤,跟此时这些鸦鸟,也并无不同。”
君默不太想跟他搭话,只是敷衍着道:“巧合罢了。”
因为当年的那些仙鹤,加上她又是皇室中唯一的男丁,这些年来,她一直是世俗口中的天命之人。
仿佛她生下来,就是为了继承皇位的。
认真论来,当年那些仙鹤,给了她不少助力。
至少在她百日时就被破例封为太子,也没人有异议。
沈渊道:“君默,这世界上从没有这么多巧合,你知道你出生时,天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鹤吗?”
“你什么意思?”君默听出了他话中有话。
沈渊望着在祭台上装神弄鬼的巫祝,道:“仙鹤之所以绕梁而非,是因为当年孝德皇后宫殿上方的每一片琉璃瓦中,都嵌了当年最新种出的谷粟,仙鹤不是来庆祝你降生,而是来觅食的。”
再比如此时绕棺而飞的那些鸦鸟,也只是被血腥和腐肉的味道吸引。
巫祝提前准备好血中,早就添加了足量扩散气味的药物,动物的得嗅觉比人类灵敏,自然会被吸引过来。
君默愣愣的看着那还在念念有词的巫祝,心中仿佛遭受了千百吨重击。
沈渊道:“据说,这主意还是先帝想出来的,孝德皇后当时没有同意,怕你一出生就被奉上神坛,以后便半点错也不能出,但仙帝盼着你是儿子,想要尽早给你太子位,免得将来其他妃嫔有喜,再诞下皇子来,与你争夺位,孝德皇后拗不过先帝,两人便一起为了谋划了一个天命之人的出身。”
君默眼中突然涌出了热浪,她迅速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失态,只能马上仰起头,努力的眨眼睛,将那些眼泪逼了回去。
沈渊见她极力忍着,只觉得不满,继续刺激她:“你的名字为‘默’,字谨言,听说是孝德皇后临死前为你起的,只希望你以后就算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也要沉下心来,谨言慎行,为自己博出一条血路。”
君默紧闭的双眼中,涌出一串泪来,顺着眼角滑落在地上。
幸好背对着群臣,除了沈渊,旁人看不见。
她从没见过生母,对母亲所有的概念,都停留在周皇后身上。
表面上是母慈子孝,但不知道是不是始终缺少了血缘的奇妙牵绊,君默总觉得跟周皇后隔了一层。
曾经在周皇后嘘寒问暖的感化下,她强迫自己的碾灭那些生疏的感觉,但始终没有成功。
父亲对她的教育严格,父女俩的感情虽然好,但她心底总是不安。
怕自己达不到父亲的期望,也怕自己辜负用一条命来换自己出生的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都如此直白的感受到父母对自己深沉的爱意。
哪怕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在母亲体内的胚胎,父母也已经在殚精竭虑的为她筹谋一切。
如今双亲已逝,她坐拥天下,心中却是无边的孤单。
她察觉道沈渊是故意在刺激自己,恶狠狠的说:“这些密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天知地知,父皇母后知,沈渊竟然能随口说来。
沈渊有点想骂人君默没脑子,“你以为引来鹤群的那些谷粟,是自己长到房顶上去的?”
这种密事肯定不能外传,景帝只能找自己的最为信任的人去办这件事。
那个人就是沈渊的父亲。
那时候沈渊也只是一个孩童,年纪不大,习武的时间不长,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老爹拉着在皇宫得房顶上嵌了一晚上的麦子。
当时他还以为老不死的爹是在教他轻功,结果很多年之后,才恍然明白过来,老爹只是把他当做免费劳动力,分担上级派下来的任务而已。
君默红着眼睛看了沈渊一眼,忽的有些恍然。
沈渊这个人,知道她太多秘密,甚至连自己不知道的,他也如数家珍。
这样一个人想要害她,她再长出三头六臂来,估计也防不住。
沈渊对上君默的视线,发觉自己竟想伸手抚摸她的头,给她一些安慰。
他止住了心中的欲念,收回目光目视前方,“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你只管哭就可以了,哪有死了爹不哭的?”
郁结伤肝,憋在心里,岂不是要憋出病来。
有什么不能哭?
当年孝德皇后死的时候,景帝在皇后的窗前哀恸痛哭,群臣都看见了,人又七情六欲,死了爹为什么不能哭?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要强。
君默忍住情绪的最大原因,就是不想在沈渊面前示弱,不想让沈渊瞧不起。
如今没有绷住,她总觉得自己矮了沈渊一头,便没好气的问:“你爹死的时候你哭了吗?”
沈渊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多年前那个隆冬,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来,只是简单的回了两个字:“没有。”
君默只觉得他假惺惺:“那你怎么好意思来教育我?”
自己憋着不哭,却必须刺激别人哭?
有大病一样。
祭台上,巫祝的吟唱声忽的小了下来,转而成了一声高亢:“起棺!”
景帝的棺椁被抬起来,沉默了一路的君婵突然悲痛大哭出生,趴到棺椁上大哭:“父皇!您将女儿带走吧!没了您的庇护,女儿在宫中也没有活路可言了!”
这话含沙射影的,君默被内涵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