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默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没想到,沈渊说不走,竟然是真的不走。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旁边,君默说什么都没办法闭上眼睛。
总觉得但凡合眼,沈渊就会冷不丁的给她一冷刀子。
直到过了子时,实在是困得狠了,仔细听着,感觉沈渊似乎睡着了,她才迷迷瞪瞪的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呼吸平稳了,偏殿小榻上,沈渊才缓缓的坐了起来。
那小榻狭窄拥挤,他没想到君默居然这么能熬,躺得身子都僵了。
放轻脚步走进偏殿里,黑暗中能看见君默躺在被褥里,整个人似乎都只有薄薄的一片。
她前几日涨起来的那二两肉,一下就没了,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床上没人。
沈渊从没见过得这么瘦的人,明明山珍海味的喂养着,却总像是没吃饱饭。
他一个巴掌就能盖住他整张脸,沈渊有种想要狠狠搓揉这张脸的冲动。
顶着这副尊荣撞了这么久的男人却从没被人发现,也真是难为她了。
知道她大概没睡得安稳,沈渊的脚步声比贼还轻。
在床边站了好半天,没见她醒来,沈渊便在床沿坐下了。
君默的睡姿势很规矩。
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在床上躺得板板正正,像是正在被谁规训着一样。
其实说来,这个人的人生真是无趣,活了小半辈子,似乎没有半点自我。
就连景帝,稍微空闲时,也会下两盘围棋解解乏,但君默没有任何除开国事以外的爱好,也不知道这样无聊乏味的人生,她是如何过得这样津津有味。
她其实是可怜的。
太子的称呼并不是她的尊荣,而是束缚住她的枷锁。
说白了,她只是一个为国家奉献的工具。
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最为可怜。
没有没有自由,没有自我。
极为可悲的是,她是始终甘之如饴,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仿佛她天生就该是个劳模,甚至同别人一起,不断消耗自己的健康,也从不因此怨怼。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沈渊蹬掉了鞋子,轻手轻脚躺在君默身边,偶尔伸手感受一下她的鼻息,否则他甚至不太敢确定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蠢蛋。”
沈渊喃喃的骂了一句,伸手抱住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他沈渊从来坚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年效忠皇室,除了祖训,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君家能为他带来权利、金钱、和荣耀,以及一些他想要的东西
君家是沈家的雇主,沈家卖力工作,君家给予报酬。
没有任何人能给出这样优厚的报酬,所以他工作得很卖力。
但仔细想想,他尚且还得到了些什么,而君默除了那些个虚假的名头,从未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犹记得幼年相见时,她尚且还有两分机灵和活泼,如今却像个已到暮年的老人,没有半丝生机。
“你在干什么?”
沈渊正出神的想着,耳边冷不丁得传来一声质问。
他一顿,只见君默的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此时正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本来想狡辩两句。
但此时他正睡在君默身边。
手正搂着君默的腰。
这种姿势,压根儿没办法解释,他只好说:“在抱着你。”
“你给我滚出去!”
君默从床上弹跳起来,蓦然的爆发出一声大吼。
这声音仿若惊雷,震耳欲聋。
还有些在外面昏昏欲睡坚持着的大臣一激灵,瞬间瞌睡都清醒了,纷纷瞪大了眼睛,看向君默的寝宫。
下一刻,大殿的门被一脚踹开,众人看见他们向来矜贵的圣上暴跳如雷,此时正举着一个硕大的花瓶,将摄政王大人从寝殿内砸了出来。
那花瓶的尺寸大得吓人,有大半个成人那么高,按照常理来说,以君默瘦弱的身躯,她是不可能把一个那么大的花瓶挥舞得那么虎虎生威。
这根本不科学。
但这种事就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大花瓶‘咚’的一声,砸在了沈渊的后脑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众人回忆起了白日时,沈渊支配周丞相时的恐惧。
可让人震惊的是,花瓶竟然丝毫无损。
不仅是花瓶,还有沈渊的脑壳,也并没有出现一丝裂缝。
沈渊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扶着门框便站稳了。
显然,摄政王大人的脑壳,比周丞相要硬实许多。
君默就知道沈渊不会老实,但没想到此人竟然猖獗至此,砸了一下觉得不解气,又抡起花瓶想要再砸一下,沈渊错身一闪,就躲了过去。
君默见他被重锤一下,反应竟然还这么灵敏,就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没办法拿他如何了,便将花瓶重重往地上一搁,反手将门一甩,嘭的一声甩上了。
沈渊不防君默摔门,扶着门框的手没来得及收回,直接被门狠狠的夹住。
“操!”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骂声根本不用经过大脑。
他闪电般的缩回手,本来是想甩手缓解疼痛,可一转头就看到旁边那么多双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硬生生要面子的忍住了。
四个手指头迅速的充血红肿了起来,那钻心的堪比万蚁噬心。
他此刻该庆幸,刚才睡觉的时候并没有脱衣服,否则现在衣衫不整的被赶出来。
门夹了手,还没有衣袖掩饰,众位大人就能清晰的看到他抖得跟发了鸡爪疯一样的手。
那才是里子面子都丢完了。
至少现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了手,虽然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但好在,他还能忍住不跳脚。
总之,勉勉强强,还算体面。
他娘的。
他发誓,被门夹了手的痛感,绝对比被捅得肠子横流来得更加剧烈。
别问他为什么。
因为从这一刻起,这两种伤他都受过了。
这小兔崽子,狠毒是真狠毒。
站着缓了好久他,才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转过身去的凝视众人:“诸位大臣半夜不睡觉,看来是闲得很。”
众人赶紧谦虚:“哪有哪有。”
沈渊跟聋了一样,继续道:“既然大家都这么闲,那不如同我一起去御花园逛逛?”
众人一愣:“不用了吧?”
御花园的景观再好,他们也是经常在这紫禁城中进出的人,这般风景,早就看腻了。
而且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能看得清什么?
“用,怎么不用?”沈渊率先走前面,见众人没有跟来,他转过头来,脸色比锅底还黑:“怎么?诸位不给我沈某人面子?”
众人还是犹豫。
沈渊道:“刚才圣上砸我的那花瓶还没碎,众位也想尝尝滋味?”
众人想到刚才沈渊脑袋上发出的巨响,不由得浑身一抖,两相一权衡,觉得这疯子是真的敢拿他们的脑袋当蒜杵捣,吓得赶紧跟上脚步。
这几日天气炎热,御花园中草木多,空气又闷热又湿,大臣们的身子不如沈渊耐造,没走两圈,就出了一身湿哒哒的汗。
身上的布料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半点都不透气,实在难受极了。
再走两圈,一些人的脚步就已经十分沉重了的。
可看着沈渊的脸色,就知道他刚才被君默一顿打骂的气还没撒出来。
虽然大家都很好奇,摄政王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把温润儒雅的圣上气成了这样。
但这种节骨眼儿上,也没有谁敢开口询问。
天快亮的时候,小丰子亲自去御膳房巡视君默的早膳,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就看到沈渊健步如飞,领着一溜儿大臣子在御花园里暴走。
大臣们满脸菜色,脸难看得比大病了十几日还难看,她们互相搀扶着,脚步沉重至极。
这场景,直接把小丰子给看愣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这画面还十分有趣。
转念一想,就知道沈渊这是因为昨天半夜的事情,在拿大臣们撒气。
他才不敢在这时候去触沈渊的霉头,于是赶紧躲在了转角避避风头,打算等沈渊离开之后再出去。
可偏偏,沈渊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那杀神一样的男人停在了鲤鱼池前,目光直直看入水中,好半天没有动弹,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小丰子用力眯着眼睛看了过去,总算是隐约看清了。
沈渊面前的那片水域里面,正欢快的游动着十几条河豚。
那是扬州知府进贡过来的。
第一次进贡来的两条,前几日不明不白的翘了辫子。
当时君默还特意写了一封书函去责骂扬州知府,这会儿,恐怕那书函都还在快马送往扬州的路上。
然而扬州知府大概是对自己家乡盛产的这种河豚十分喜爱,头一次往京中进贡了两条之后,左想右想,可能是觉得自己进贡得太少,于是在头两条河豚送往京城的两日后,又快马送来十几条。
小丰子隐约记得,好像是昨日才送进了宫中。
他事情又多又杂,没来得及吩咐将这些河豚扔出皇宫,司造坊的人也不知道,君默已经对这种鱼厌恶至极,就赶忙把扬州知府献来的贡品喂养在了御花园中。
小丰子此时见到这些河豚,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事儿,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他比君默先看到这些招人厌烦的河豚,若是让君默先看到......
想起君默的责骂扬州知府时那些严厉的言辞,小丰子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等会儿他得快点把这些小丑鱼给处理了。
然而一个念头都还没有在脑子里转完,就见沈渊突然一弯腰,用左手捞起了一尾河豚。
小丰子还以为沈渊是喜爱这种造型奇特的鱼儿,当下就啧啧了两声,喃喃自语道:
“难怪这人和圣上不对付,圣上厌恶什么,这沈渊就偏偏喜欢什么,这两人分明是从天生的冤家。”看书溂
刚说完,就看见河豚在沈渊手里面气鼓鼓的涨了起来,像个球一样。
沈渊便将一只脚踏在旁边的假山上,将那涨气的河豚狠狠在鞋子上刷了几下。
仿佛手中的河豚是他的十世仇人一样。
不管是什么品种的鱼,都十分娇贵,那河豚被沈渊当做鞋刷子一顿刷,直接就瘪下去了一半,甚至眼睛都在开始泛白。
一众大臣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怪异举动,到底是哪根筋又没搭对,都只是茫然的望着他。
沈渊这时回眸,一双凌厉的凤眼里像是淬了毒一样阴冷:“不知诸位昨日候在东宫之外,是对我彻查先帝驾崩之事,有何指教?”
一个官阶最高的臣子想了想,自认为自己在朝中还算有分量有地位,便站了出来:“王爷容我句公道话......”
‘啪~嘭!!!’
沈渊手中半死不活的河豚,竟然直接就被他捏爆了!
充满鱼腥味的血沫炸了那大臣满脸,沈渊诡异的勾了勾嘴角,缓缓问:“刚才你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你说你要说句公道话?”
那大臣被血肉沫子崩得根本就没有反应过啦,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直到沈渊问话,他才看清楚顺着沈渊指缝往外流的那些肉糜。
走了一晚上,脚上本来就没力气,现在直接双脚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你、沈渊!你......你竟敢威胁朝中重臣!”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胆敢再逼逼,形同此鱼!
沈渊不阴不阳的呵呵了两句,看向那大臣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一样毫无波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等着,你一定会遭报应的!”那大臣恨恨的骂道。
沈渊压根儿就没把他的诅咒放在眼里,又问了一遍:“我再问一遍,诸位有何指教,若是都不应声,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那大臣忿忿道:“谁说我们默认了,我有意见!”
沈渊侧耳倾听:“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很民主,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同意......唔唔唔!!!”
话刚出口,沈渊就直接用一只手把那大臣摁在了假山上,他那血糊糊的手都没洗,直接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沈渊:“你刚才不是说你有意见吗?怎么不说了?”
“唔唔唔!你......唔唔唔!!!”
沈渊:“我数三个数,你若是再不开口,就算你默认了,这样可以吧?”
“我不......唔唔唔!”
沈渊:“三——”
“不!唔唔......”
沈渊:“二、一!”
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大家都没有意见,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那大臣满嘴鱼腥,不断的往外呸着血沫子,还想再挣扎:“沈渊,你太霸道了!我们都说了......”
沈渊又弯腰从水中捞起一条河豚,运力往那大臣脸上一砸——
啪~!
正中面门!
河豚掉落地面,顽强的最后蹦跶了两下,也不动了。
那大臣竟然当场被砸晕了过去。
众人:“......”
沈渊:“好了,有意见的人晕过去了,剩下的,想必都没有意见吧?”
小丰子在暗处瑟瑟发抖,同时满脑袋的问号:“......”
你很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