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初八,云中城扫尽朱雀大街的积雪,黄土垫道,从城门一直到宫门。
城门前,修宁一身玄衣披风坐在高头大马上。
头戴玉冠,脚踏云靴,十六岁的少女清丽绝尘,世间无二。
偏偏她总是一脸淡漠,无双冰冷,带着一队人马在城门口,不知不觉就震住了场子,周围无声无息,只剩由远及近的车辙声和旗帜翻飞的声音。
钟离意晚的车队离云中城越来越近了。
前面一队禁军开路,士兵手里拿着逐月的王旗以及车队主人象征身份的宫旗。
中间三辆低调而奢华的马车,随行侍从侍女无数,后面拉着几大车的东西,最后面又是一队禁军保护。
前面带队的禁军统领亮出铜牌。
修宁抬手,示意开城门,放行。
旁边安排好的云中城内,齐刷刷的高呼:“恭迎三公主回城!”
这样的声音在瑟瑟凛冬里极其震撼,听的人为之一颤。
车队进了城,沿途百姓自动退让,跪拜。
由修宁迎接,禁军护送,可见这位三公主有多么金贵了。
修宁不做他想,金贵不金贵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在做好女帝安排给她的事务而已。
“九殿下!”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后面急急的追上来。
修宁带头停下,回眸。
那名女子对襟掐花棉袄,鸭蛋脸,一双眼睛甚是精明。
“给九殿下请安,奴婢画屏,替三殿下来请您。”
修宁眉尖微挑,这是什么意思?
“三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画屏摇头:“不是的,是三殿下说实在想念九殿下,况且时间也来得及,想请殿下进车里一叙。”
修宁瞧瞧四周,已经过了最热闹的街道,现在是进宫的官道,因为意晚回来特意肃场,所以除了她们这一队,还真没其他人。
修宁驾马掉头往车那里去。
车夫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车边。
修宁看他一眼,下了马。
那车夫依旧不动。
修宁冷笑一声。
意晚的马车由八匹高头大马牵引,人站在地上根本无法上车,必须要有脚踏或者奴才垫脚才方便上下。
怎么,这是准备让她跳到车上去?
平日里修宁不在意这些,跳就跳了,可今天这种场合,她必须在意。
“愣着干什么?”修宁的声音极有压迫感:“你家主子上下,你也这么没眼色来着?”
车夫瞥了眼修宁凌厉的眼神,腿一哆嗦,跪了下去。
画屏收敛好神色,急忙道:“九殿下勿怪,这都是奴婢的疏忽!”
修宁毫不客气:“的确是你的疏忽,三姐的车驾,你们也敢如此怠慢?”
修宁的语气不急不缓,可偏偏语调上扬,带着摄人的压迫性杀气。
联想到修宁杀人如蚂蚁,以及半年内扫平钟离想容的势力,如今又大权在握……
“奴婢知罪!”画屏极聪明。
修宁一脚踏上车夫后背,侧过脸道:“真心认错就跪下。”
画屏咬牙,扑通一声跪下。
修宁这才踩着人上了马车。
想给她下马威?不存在的。
想让她停就让她停,还想让她爬车,看来意晚也不如印象中好相处。
车里人早听到动静,急忙为修宁打气车帘。
暖香的车内,迎面是一个十分美貌的侍女,打扮与外面罚跪的画屏一般。
“奴婢银烛,给九殿下请安。”
修宁嗯了一声,躬身进了马车。
“九妹。”
意晚的声音温柔似水,听之令人如沐春风。
修宁与意晚打了个照面。
钟离意晚二十一岁的年纪,正如花一样盛放。
精致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病态,脸色苍白与修宁也不遑多让,姐妹两个五分像。
只是意晚比修宁更多的是娇媚,修宁比意晚更多了冷硬。
修宁打量着优雅端庄,高贵温柔的意晚,心里只有一个评价:这才是真正娇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啊。
修宁恭敬拱手:“三姐。”
随后自己冰凉的手就被一个柔软娇嫩的手拉住了。
“这么多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你了。”意晚爱怜的打量着修宁,竟伸出手来替她拂去耳边凌乱的碎发。
修宁眨眨眼,她们好像只有小时候私下见过一次。
意晚不理会修宁的沉默,继续拉着她的手亲热道:“你都长这么大了,也长高了,出落成大姑娘了。”
修宁咧嘴微笑。
“三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意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我是等不及见你,才让画屏去请,外面那么冷,你还骑在马上,咱们姐妹在车里亲亲热热的一路不好么?”
修宁点点头,笑道:“对不起三姐,画屏还在外面跪着呢。”
意晚温柔的神色不见丝毫波动:“我都听到了,让她跪着,真是越长大越没规矩了。”
“……”
修宁继续微笑,是她想太多了吧。
刚刚意晚也说自己长大了来着。
“车队继续前行吧,你别出去骑马了,咱们姐妹一起坐车。”意晚拉着修宁不松手。
修宁也不能驳她面子,毕竟这位可是有心疾,一言不合当场去世的那种。
“借三姐的人一用。”修宁对银烛道:“你告诉外面,继续进宫。”
银烛恭敬点头,出车门吩咐去了。
马车一耸,吱吱嘎嘎的车辙声继续。
一路上意晚拉着修宁聊个不停,从小到大,饮食起居,一直聊到宫里。
等下就车一起进太和殿,修宁才见到随行归来的大长公主,还有国师何无严。
大长公主自不必说,女帝唯一的亲姐姐,德康翁主的母亲,卜时仁的外祖母,一身威严,连个眼角都没给修宁。
而国师何无严,从上任起就深受女帝宠信,至今也二十多年了。
而这两个最重要的人都派到意晚身边,可见女帝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看中和爱护。
“儿臣归来,给母皇请安。”意晚柔柔弱弱,温柔典雅,就连行跪礼,也是慢条斯理。
女帝早就按捺不住激动,被秦敏搀着从龙椅上起来,急匆匆的下了台阶:“我儿平身,我儿平身吧!”
女帝一把扶起钟离意晚,老泪纵横。
母女两个一别五六年,抱头痛哭。
修宁默默站在一旁,像个外人。
直到众大臣都开始劝女帝,女帝才慢慢止住眼泪,紧紧拉着意晚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