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修宁房中的动静,江浸皱皱眉。
太丢脸了,修宁殿下来肃城的第一天,不过就是看个郎中,怎么就狼哭鬼嚎的。
红樱一脸惊疑担忧。
念及红樱和绿蕉的伤势需要休息,江浸急忙道:“红姑娘和绿姑娘安心休养,我会亲自照顾殿下的。”
红樱眸色暗了暗,道:“有劳了,只是殿下现在被废为庶人,在流放之地,还是别唤殿下了吧。”
红樱当然不愿叫修宁名字,她是真的叫了十来年的殿下叫习惯了,只是眼下的光景……谨慎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浸是何等聪明之人,略微一想就明白红樱是担心她的话被云中城女帝“听去”。
不过江浸根本不怕:“红姑娘放心吧,等殿下情况稳定了,我自然会将一切全盘托出。”
交代完后,江浸就出了门往修宁那边去。
修宁坐在床上,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可是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老头摸她手腕摸了一会,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就屁滚尿流的吓跑了。
嘤,宁宁很可爱的呀,一点都不吓人。
修宁把玩着自己的白发,嘿嘿笑的没心没肺。
江浸过去就看到自己给修宁请的郎中面色苍白,连滚带爬的出了修宁屋子,连房门都来不及关。
“站住!”江浸不满。
什么人这么没规矩,见到城主招呼都不打撒腿就跑是何道理?
郎中哆嗦着站住,抖如筛糠。
“让你去给殿下治病,你跑什么?”江浸阴着脸拦住郎中的去路,质问道。
郎中腾出一只手指向修宁的房间,吓的老泪纵横:“有……鬼,真的有鬼……鬼啊!”
说完,郎中还是想跑。
江浸彻底怒了,推了郎中一把:“跑什么!什么鬼怪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郎中被推到地上,“城主饶命,城主饶命!真的有鬼,我没撒谎,没撒谎啊!”
他也希望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假的。
修宁原本傻呆呆坐着,不哭不闹。
搭了一会脉准备开药方时,突然感觉修宁脉象不对,就像温热的血液里突然注入冰水,连带着他搭脉的指尖都冻的冰凉。
一股阴寒之气。
郎中奇怪的抬头看了修宁一眼。
这一眼不看不要紧,看了之后魂儿差点没吓飞了,直掀天灵盖。
修宁白发后面似乎还有一层黑发,又似乎是什么影子,黑黢黢的,发丝还在飘。
而修宁原本平静呆滞的面容上,居然恍惚出另一张人脸!
虽然不清晰,可那阴森的感觉如同水银一般从头灌到脚底。
郎中吓的丢了药箱尖叫起来,撒腿就跑。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江浸可不信这郎中的半个标点符号。
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起来!”江浸一把提起郎中,几乎是半拖着进了修宁的屋子。
修宁发烧烧的浑身软哒哒,已经靠在床框上睡着了。
安静的侧脸,刺目的白发,和记忆中的九公主完全不同。
江浸曾进京述职一回,见过修宁一次,印象极深。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目如点漆,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目光却比普通人都要冷上四五分,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甲胄杀气凛然,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少帅之风。
可如今,美人坯子渐渐长开,却已经沦落到疯疯癫癫的境地,不过才三年时间。
江浸一阵唏嘘,拎过郎中到修宁床边,冷声道:“看清楚了,哪来的鬼!还不快瞧瞧开什么方子!”
郎中哪敢多看修宁一眼,他怕死了!
颤抖的为修宁开了治病的药方后,就被江浸踹出了城主府。
熬药的熬药,伺候的伺候,转眼已经入夜。
红樱和绿蕉伤口有点发炎,都发起了高热,这也是正常现象,分别有人照顾,并无大碍。
而修宁这边喝了汤药,烧退了,睡的正沉。
肃城相对落后,伺候的也没那么周全,只有院里把守的府兵,却无上夜的侍从。
修宁房间温暖静谧,寝室燃着暖洋洋的烛火。
忽然,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把暖黄色的烛火吹的一边倒,几近熄灭。
等火苗再颤巍巍立起来的时候,已然变成诡异的蓝绿色。
映的整间屋子都暗沉沉的绿。
穆非安从暗处飘了出来,坐到修宁床边。
修宁的白发愈发刺眼。
穆非安伸出苍白的手,想拨开修宁额前的碎发。
可手指却无法触碰到她,穿过她的脸,最终摸了个空气。
穆非安懊恼的垂首,可作为厉鬼的他,这份黯然无端端多了几分阴森。
“唔,你别走,别走……”修宁呓语着,手开始胡乱的抓空气。
穆非安急忙哄她:“我没走,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的。”
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
他不敢在修宁睡着的时候钻回她身体里,怕她再次离魂。
活人若是长时间离魂,会伤了阳气。
他也只能白天的时候藏在她身体里,随时保护修宁,晚上她睡了,他再出来,睡到她旁边,日夜不离,寸步不舍。
修宁不知梦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穆非安笑了笑,环顾房间四周。
房间并不大,和修宁云中城的府邸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但好在整洁干净,还带着肃城特有的地域风格。
窗明几净,一边是书架,另一边放了张书桌,椅子上还贴心的铺了层小垫子。
床与墙相连,肃城称之为炕。
冬天外面灶台一烧,屋子里的火墙和炕就热了,炕热了,整个屋子就暖和了。
修宁就躺在炕上,睡的那叫一个香。
穆非安心意沉沉,无声叹息。
星言不知在那边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
而修宁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穆非安走到桌子前,望着雪白的宣纸,轻轻吹下来一张铺好,从袖中拿出一只笔,写下了胤空生前为修宁批的判词: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红色的十四个大字,写在白纸上格外刺目。
可穆非安却笑了,当时只觉得荒谬,现在看来,唯余苦涩。
蓝绿色的火苗打在穆非安身上,穆非安下意识往墙上看,没有看到自己半分影子。
他终究还是变成了孤魂野鬼,只能以见不得光的形式,陪在她身边。
叹息一声,穆非安钻回修宁后脖颈。
阴风过,蓝绿色的火苗又变回暖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