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董钰珍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她母亲说如此多的话。
张灵江离开以后,董钰珍独自站在她母亲的面前,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就先一步涌了出来。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从小学初中各种各样的、把她的周末全部占满的兴趣班,到高中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学业。
母亲斩断她了的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和爱好,“要听话”“不要早恋”“不要跟坏孩子玩”,这些话语几乎占据了母女之间交流的三分之一。
董妈妈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面前的女儿是如此陌生,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宽松滑稽的员工服,素面朝天,头发在后面简单挽了一个马尾。因为工作的原因,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难闻的气味。
狼狈、糟糕、不体面。不符合她对自己女儿未来工作的任何设想。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她会在凌晨四点起床给早起的女儿准备早饭,会放弃自己的生活质量,费尽心思地寻找各种辅导机构,只要对女儿的学习帮助,无论多贵的辅导费,她交起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在董钰珍口中,母亲过往无私的付出反而变成了成山的压力,在每个深夜压得她喘不上气。对母亲的愧疚和学业的焦虑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把她撕裂。
白雪不知何时走到了围栏旁,隔着围栏蹭了蹭外面的两人。
尹瑜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白雪后,笑着伸手揉揉它的耳朵。
看完监控的王煊回到狮园,看见不远处哭成泪人的董钰珍,立刻问两人:“小董咋了这是?”
张灵江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情况,没细讲缘由。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拿出来大肆宣扬也不太礼貌。
王煊点点头,又侧头往那边瞥了两眼。
“看完监控了?”张灵江问。
“嗯,”王煊回头,“它俩是昨天半夜打的,嘟嘟先动的手。”
“哈?嘟嘟先打的?”尹瑜一边撸白雪一边转过头,“为什么啊?”
王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在尹瑜的伺候下眯着眼睛打呼噜的白雪。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他意有所指道。
“?”张灵江猛地扭头,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阿瑟喜欢上白雪了?!!”
这头渣狮,自己老婆辛辛苦苦奶孩子,它倒好,在外面乱搞。它的年纪都能当白雪它爹了,还真下得去手!?难怪嘟嘟打它呢,这谁听了不想揍它一顿?
“不是不是!”王煊忙摆手,解释道,“我是说嘟嘟。”
“昨晚睡觉的时候,白雪路过的时候踩到了阿瑟的尾巴,阿瑟起身吼了它一嗓子,然后嘟嘟就不干了,跳出来跟它哥咬起来了。”
张灵江:“……”
尹瑜:“……”
这很难评。
真就,冲冠一怒为红颜呗,狠起来连自己亲哥都咬。
嘟嘟,真汉子,真没脑子。
阿瑟估计当时也很委屈,睡得好好地突然被踩了一脚,任谁也会有脾气。它只是爬起来骂了一句,甚至都没动手,自家弟弟就冲出来跟它干架。
本来如今它作为睡觉没有老婆可以贴贴的大龄留守雄狮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嘟嘟还在它的创伤上添柴加火,真是伤透狮心。
不过嘟嘟竟然会护着白雪,这一点倒是挺让张灵江意外的。
白雪作为一头美女雌狮,在狮群内的追求者不少,但其中绝对不包括嘟嘟。
嘟嘟这小子,脑子的发育明显跟不上身体。其他雄狮像它那么大的时候,女朋友都不知道换过多少轮了,而它就像从小就没长情根似的,关于找小母狮这件事一窍不通,整天只知道跟在它哥的屁股后面,它哥看不上谁它就咬谁,打不过就哭着嚎着回来让它哥给它报仇。
张灵江抬头,往白雪身后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正面他们、直直盯着白雪的嘟嘟。像个偷窥狂一样。
他噗笑一声,戳戳尹瑜:“你看嘟嘟。”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嘟嘟立刻趴下去假装睡觉,过了几秒,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压爪子,于是又换了一个朝向。
白雪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看,甩了甩耳朵。
“开窍了这是。”尹瑜笑道。
董钰珍大约聊了十多分钟,眼泪终于止得差不多,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走过来。
“聊完了?”张灵江询问道。
“差不多,”董钰珍低头揉了揉眼睛,声音闷闷的,“园长,我今天可以请假吗?丽丽那边我弄的差不多了,喂了早饭。”
“我想跟我妈出去再好好聊聊,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不知道我妈会突然找过来。”
“没事,这种事本来就不可能一直瞒住的。”张灵江安慰道。
王煊在一旁紧接着问了一句:“那你还回来吗?”
这句话本来不那么好笑,但配上王煊的东北口音和他真切担心的眼神,还真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董钰珍被逗笑,接着给了他一拳头:“什么话。我当然回来,前两天替你干的活你还没还回来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王煊才重新笑起来。
“那就行,”他一个快一米九的大汉,跟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却柔声细语的,“今天我帮你干,行不?”
“嗯嗯嗯。”董钰珍连连点头。
“行,那你好好休息,”张灵江笑了笑,“今天算你带薪休假。”
“谢谢园长——”
眼看董钰珍又要哭了,张灵江忙止住她发功:“欸,你再哭我可就反悔了。”
他这话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但董钰珍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本来箭在弦上的眼泪立刻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见过拉屎缩回去的,还真没见过把眼泪收回去的。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董钰珍吸吸鼻子,淡定地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颇有种深藏功与名的高人架势。
“董姐,”尹瑜竖起大拇指,由衷道,“你是这个。”
“低调,低调,”董钰珍微笑摆手,“撒撒水啦。”
董妈妈半晌不见女儿回来,踮脚往这边探头。
董钰珍回头看了一眼,道:“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拜拜。”
董妈妈走过去的时候,眼圈也是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她路过众人的时候侧头看了张灵江一眼,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但她对他点了点头,可能也算是一种认同。
父母思想的转变不是通过几句话就能彻底改变的,这将是个漫长的拉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