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席座间瞬间寂静无声。
外面天边又炸开一朵烟花,爆炸声格外响,好像要把窗户震碎。
“何春华,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平时胡闹就算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刘黎面不改色。
“还有,我儿子应该没得罪过你吧。大人之间的恩怨抓着一个小孩儿欺负?你还有个做长辈的样吗?”
“他乐意喜欢谁是我们家的事,你在这儿耀武扬威地给我喊什么?!”
她的声音逐句拔高,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吼出来的了。
“够了!”爷爷沉着脸,猛地一拍桌子,“怀博。”
“春华,行了,你别闹了,今天算我求你……”张怀博连忙起身,搂住自己老婆的肩膀,想把她摁回座位上。
但这句话好像更加刺激到了何春华,她猛地转身推开张怀博,后者踉跄后退,不慎被椅子绊倒,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
“别闹了?”何春华冷笑两声,“又叫我别闹了。张怀博,你除了会说这句话还会说什么?!”
“你还是个男人吗?有点老爷们的样儿吗?养条狗它都知道护主人,自家媳妇被别的男人打了,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求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的面子很大吗?现在知道显出来了,以前我受委屈的时候怎么没见着有你啊?”
何春华目眦欲裂,浑身紧绷,看起来有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癫。
两个小孩子哪见过这场面,立刻就被吓哭了。
张怀博愣坐在地上,好像还没缓过神。
何春华没再管他,转头看向刘黎。
“大嫂,我这人从来不乱讲话,我都是有证据的。”说着,她晃晃手里的手机,“需要我给他们看看吗?”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张灵江的爷爷奶奶。
“哦,我差点忘了。”何春华笑了笑,“灵江现在还是个网红,好像还小有名气呢,真厉害。我要是把这些东西发给媒体那边爆料,应该也挺有看头的吧?”
“哈,爆料?”刘黎也笑了,“你有本事去啊,平时没事多读读法,少看点婆婆妈妈的脑残片,我不请律师告的你倾家荡产我不姓刘!”
何春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们知道啊——他喜欢男人这件事。”
接着,她嘴角下撇,表情嫌恶的吐出两个字:“恶心。”
“……”
张灵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你说话啊,不敢否认是吗?”她走到桌旁,前倾身子,逼近张灵江,“灵江啊,别怪二婶,二婶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可是张家的长子,你爹你妈唯一的儿子——”
张灵江对上她的眼睛,后者的表情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完全扭曲了,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恶意。
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何春华,你够了!”张怀锦挡在张灵江身前,“灵江,你先回屋去。”
张灵江沉默片刻:“我不。”
张怀锦意外侧目。
“所以,二婶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他从父亲的背后站出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消息,也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用这件事来威胁我。但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的事在我的社交圈内并不是秘密,我的父母很尊重我,支持我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不以这件事为耻,也并不害怕它被人所周知。我和我的男朋友是自由恋爱,见过对方的父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现在,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何春华死死瞪着他,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恶心——”
她好像丧失了其他的语言功能,只会不断重复着“恶心”这两个字。
“拜托,”张灵江叹了口气,懒得和她过多理论,“都2021年了。”
他推开凳子,在聒噪的孩童哭喊声中,浅浅说了一句:“我回去睡了。”
他看起来累极,走路也带着几分沉重。
搞砸了。他心想。
最后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江江……”刘黎伸出手,却被张怀锦拉住。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出门前,他听到张怀博从地上跳起,好像打了何春华一巴掌。
“你又在闹什么?!多管什么闲事!你看看好端端的年夜饭被你搞成什么样子?!”
何春华尖叫一声:“张怀博!你又要跳出来装清高了?你明明也很嫉妒张怀锦不是吗!?你个窝囊的东西,活该被你哥压着一辈子翻不了身!只会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说完,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吵的人心神不宁。
回到房间,张灵江紧闭门窗,试图隔绝隔壁传来的动静。
但墙壁的隔音效果太差,即使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
张灵江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坐在黑暗中,褪去一切伪装的外壳,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因为时代不同,张灵江的爷爷自幼接受的教育,让他成为了一个大男子主义思维严重,且传统顽固的人。
他与现代社会提出的“女性权益”的思想背道而驰,认为女人天生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男人就该负责在外拼搏事业,男性天生就是要比女人强。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这回事。
因此在张灵江说出“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爷爷的表情直接僵硬了。
老家的发展比较落后,尤其是在农村,大多数人的思想都非常封建,别说接受同性恋了,连二婚的女人都能被嚼很长时间的舌根子。
何春华如果真的把他是同性恋这件事在村子里散播开,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戳着他们家的脊梁骨骂。
毕竟,这是“不正常”,是“病态”,是“会传播性病”。
是不孝、离经叛道、无法延续血脉。
可以用来选择的骂名太多了,随便一个就能让他们家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
爷爷他们在村里活了一辈子,也算有威望。老年人最看重脸面,如果整日都顶着村里人的流言蜚语,甚至可能会被活活逼死。
在巨大的摔门声后,隔壁终于陷入了沉寂。
应该是张怀博他们家离开了。
按道理,他应该去解释一下,但他现在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没了吵闹声,春晚的声音就明显起来。主持人欢笑着介绍下一个节目,到处似乎都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氛。
张灵江倒在床上,胳膊挡住眼睛,大脑产生出身体在不停下坠的错觉。
他其实,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
让他再逃避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