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生在幽都清闲的日子慢悠悠的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回首看来,前前后后来到幽都已经近半年的时间了。
最近古老头的伤势看起来好了许多,已会时不时的离开府宅出门去幽都内办些事情了。只是在白牧生的眼里看来,古老头头上的白发照比以前更加多了许多,弓着的后背也更加低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每每再联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的遭遇,不由得悲从中来,时常望着幽都永远漆黑的天穹发呆。
今儿是六月初一。早晨,白牧生照常给古老头送去早餐吃完,收拾完碗筷正准备端出去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准备准备还债了?”
这句话说完古老头眼神定定的看着白牧生。关于这还债的事情已经有段时间没再提及了。白牧生每天除了发呆,便是想着怎么能寻找些方法能提高自己的实力,好能尽早的离开幽都,去寻找妹妹和回环江一趟。倒把这码子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今儿古老头提起来,白牧生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好不羞愧。
“忘了吧?”
古老头眼神中透着一股子难明的意味儿。
“这倒不是,只是这段时间心中一直担忧我妹妹。。。”
“解释就不必了,我给你两条路任你选。一,是治病掏药钱,之前诊费药费你都是欠着的,有账咱们不怕算。你看看是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取来还我啊?”
古老头从袖子里伸出一贯白皙修长的手指向着白牧生搓了搓。
“我。。。”
白牧生缓缓低下了头,心里更加的羞愧难当,他已经没有家了,还把妹妹弄丢了。父亲留给自己的几样物什都不能拿来抵债用。百宝袋里除了一些吃的穿的以外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有黄白之物,这救命之恩该怎么还。
“哦?是不是没钱还啊?那也好办啊!”
古老头并没有等白牧生说下去。
“我这还有一条路,就不知你肯不肯了。这第二条路就是你跟随在我身边十年,学习我的手艺,帮我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十年时间一到,自然还你自由,怎么样?”
说完,古老头又定定的看着面前略显高大了一些的八、九岁男孩。
白牧生继续低着头沉思了一会,从小他的头脑就很是聪慧,性子又很是沉稳,善听不善言。遇事并不容易慌乱,只是环江城的变故以及之后的种种皆是极端,对他来说打击过于沉重,因此一时间乱了方寸。此刻听得古老头言语心中不由得盘算了起来。
“古老爷子对我有救命之恩,让我跟着他也是理所当然,直接还这莫大的人情债是不大可能了,只能考虑第二条路是不是行得通。”
白牧生主要考虑的还是对古老头并不了解,虽然相处时日已近半载,却是还不知这古老头的营生是好是坏,要是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是白牧生万万不能接受的。
“古老。。。您对晚辈有再造之恩,晚辈家道中落,本就是打算带着妹妹前去黑木城投奔族叔。不想半路遇到强人,伤了己身丢了妹妹。如今境况是万万无法立即还给您治伤的银钱了。晚辈可以跟在您身边十年,跟您学艺。只是有两个条件,您如若不答应,晚辈只能把这条贱命还给老先生您了。”
白牧生说罢缓缓拜了下去,心中却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对方救了自己,自己还要提条件,这要是惹怒了古怪老头,可该如何是好啊。
“说来听听。”
很意外的,今日的古老头格外的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平日里的尖酸刻薄。也没有打断白牧生的话语,亦没动怒。还很平静的让他把条件讲出来听听。这让白牧生很是奇怪。
“一个是您需得对晚辈言明身份和功法。晚辈家道虽然中落,但祖训仍在,晚辈必不会坠入邪魔外道之中。二是您得告知晚辈您需要晚辈帮您完成的活计是否正经营生,晚辈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好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白牧生把话说完,额头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古老头并没有回答白牧生的问题。示意他到近前坐下,给白牧生倒上一杯清茶,抬眼望向了院中,不紧不慢地讲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五十年前,大陆江湖处在近几百年间最鼎盛的时期。各路门派、宫阁、城邦纷纷涌现出闻名遐迩的青年俊杰。那时候的东帝境望海楼同样在四代弟子中涌现出了三位优秀拔尖的弟子。分别是楼主门下的四代小师妹殷小小,还有大执事门下四代大师兄顾明一和大掌柜门下关门弟子尹天歌。三人均在十五岁时门派功法已达小成境,一时间在望海楼一众门下间声名鹊起,风头一时无两。
由于功法境界成就三人皆很相近,门派内的切磋也大多安排在三人之间进行。所以三人之间的关系也就越走越近,好似三兄妹一般。后来更是在殷小小的提议下三人结拜成了异姓兄妹,顾明一年龄稍长为大哥,殷小小为二姐,而尹天歌年龄最小是为三弟。至此三人关系更进一步,功法上互相督促较劲,武技上彼此切磋互有补益。
原本照着正常发展下去,二姐殷小小会在楼主百年后顺利接任下一任楼主之职。大哥顾明一接任大执事,三弟尹天歌会安然坐上大掌柜的位置。并且等到成年之时大哥顾明一还会与二姐殷小小结为夫妻。可天有不测风云。老楼主王观山不知为什么在去霸夏铜岳会友回来的路上遇袭,回到望海楼的时候已然重伤垂死,不久便是驾鹤西去了。一时间望海楼对外发动全部的力量仔细查找楼主遇袭的详细情报。对内则是由楼内执事阁推选大执事古慕接任新楼主主持大局。
一时间兄妹三人的境遇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姐殷小小失去了继承望海楼的资格,而这个资格却因师傅古慕接任楼主而落到了大哥顾明一的头上。起初殷小小还因为师傅的突然离世而悲痛万分。等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是因为失去继任楼主资格还是这个资格偏偏又落到大哥顾明一头上的原因。反正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原本和睦随意的关系变得客气了许多,二人本来定好的亲事也因为诸多变故的原因而推迟了下来。大哥顾明一也发现了此间关系的生疏和变化,曾经数次寻到机会在二妹三弟面前反复解释这一切皆是长辈的意思。自己并没有争夺楼主大位的心。
但一切并没有像顾明一想象的方向去发展。宅心仁厚的大哥顾明一还在眼巴巴的等着与心爱的师妹成亲的时候,殷小小却私下里与三弟尹天歌私通并正好被顾明一撞见。一心喜爱师妹的顾明一听信了师妹是被尹天歌强迫的说辞。瞬间血气上涌,爆雷霆之怒,满门派上下追杀尹天歌。最后尹天歌终是不敌,被顾明一斩至重伤。若不是众执事掌柜纷纷赶到,尹天歌险些死在顾明一手中。
而此时在刑法柜审讯下的师妹殷小小却突然指认顾明一撞破她与尹天歌两情相悦的情形下罔顾门派刑罚痛下杀手欲至尹天歌于死地。而她与三弟尹天歌才是从小定情,奈何长辈之命才与大哥顾明一定下亲事。闻得此讯的顾明一万念俱灰,一言不发。甘愿领受刑法柜重刑,被打断脊背经脉废去武道修为并逐出门墙。
至此三弟尹天歌因为受伤过重,落下病根,后续武道再难有进境。大哥顾明一武道被废逐出门派。二姐殷小小却是重新得到了望海楼楼主的继承权,并在十年前正式接任了望海楼楼主一职。”
讲到这里,古老头停了下来,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裂开了数道细密的纹路。望着手中的茶杯,古老头摇了摇头,泼掉了杯中早已凉掉的茶水,转头望向了白牧生。
“怎么样?故事精彩吗?”
古老头语气恢复了平静,并不似刚刚讲述望海楼几十年前秘辛时的阴沉。
“您,便是顾明一前辈本人吧。”
白牧生素来聪慧,听得故事曲折,再结合古老姓氏,心中便对古老头的身份确信了个八九不离十。便也没拐弯抹角,待得故事讲完,第一时间便说出了心中猜测。
“你认为是便是,认为不是便不是。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个行将就木的古怪老头,你口中的古老前辈,呵呵呵。”
“晚辈心中尚有疑问,并不能确信您就是顾明一。若您是,那您当年被打断了脊背经脉,如今应当不该身怀任何武道功法才是。若您不是,又为何能如数知悉顾明一前辈当年在望海楼的这段经历?再有,您的年龄亦对不上啊?”
白牧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之处。
“这问题倒是简单,当年的刑法柜掌柜与顾明一的师傅是至交好友。不愿看到一个未来成就必定不凡的小子就这样废了。虽然门规刑法森严,不得不执行。却在下手的时候略微轻了一些。如此这般,顾明一在养了五年多的伤以后一身经脉根基尽皆恢复如初。并且在四处求医的过程中久病宜成医,练就了一身高绝的医道之术。而年龄嘛,我就是看起来老了不少。”
古老头这半年来少有的对白牧生的问题能够耐心的回答。并且在回答的时候古老头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白牧生捕捉到了那么一瞬。
“小子明白了。那古前辈为什么没回望海楼去报仇,按说这般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啊。”
“小屁孩别得寸进尺,前面是我今天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下面我说你听,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话。”
古老头突然又不耐烦了,白牧生只得乖乖的闭上嘴巴。
“故事就说到这儿,我的功法与望海楼并不相同。望海楼弟子功法主修百脉通,武技为无相截指,兵器皆为金刚指套。而我的功法并无名字是为自创。武技为千幻手,兵器使的是无影钉。你可要记牢了,我与望海楼并无丝毫瓜葛。之前治疗你伤势之时我发现你的经脉先天呈现藕断丝连之状。想必无法修习任何一门武道功法。经此一难你却是因祸得福,那日那敌手功夫高深,在我将元气输入你体内借机抵挡对方杀招之时,意外将你全身经脉尽数震得粉碎。前面三月你的苦头并不白吃,正是药石之力帮你重新塑造经脉的过程。另外,我之武技虽非名门大派所出,但必不会辱没了你的家门。他日若你能在此道上小有成就,这江湖之上必会有你立足之地。”
“再有,学我功法武技,并不需要你拜入师门。只需你跟随在我左右十年,完成我要你完成的任务。而需你完成的任务皆非恶事,宜不会违背你家祖训。你可愿意?”
古老头言罢转身面向白牧生,脸色少有的表现出郑重的神色。
此时的白牧生福至心灵,前几月的心念一朝皆可实现,喜上眉梢。连忙跪倒在地,行三叩九拜之礼。
“师傅在上,弟子白牧生定当竭尽所能光耀师门。
”说罢,又一次跪倒在地。
“师傅虽不曾要求弟子拜师,但父亲在世时曾教导弟子,授业恩师之礼不可废,更何况师傅对弟子有再生再造之恩。”
望着眼前这八九岁的孩童,古老头眼中泛起了些微的泪光。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年拜入师门时自己也曾这般叩拜师傅,并立誓光耀门楣,闯出一片天地。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胸怀大志,意气风发。
“没关系,我做不到的事,就让我的徒儿来完成吧!”
古老头古井不波的内心几十年来第一次泛起了些许涟漪,继而波涛汹涌,一如那千里之外望海楼畔那千尺白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