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有一颗小脑袋探了过来,瞧见屋中是一名陌生男子后,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
过了许久,那颗小脑袋又从门后伸了出来,朝黄衣青年小声问道:“你瞧见到林儿哥没?”
那是个留着两根小辫的女童,大约七八岁,长得有些瘦,手腕上戴着个金项圈,上面挂着三个小铃铛。
黄衣青年没有说话,只伸手指了指桌底方向。
那小女童正是徐氏的女儿小七,她会心一笑,对着桌子喊道:“林儿哥,你快出来吧,我瞧见你啦!”
“我不出来!”桌底传来韩林儿的声音。
小七道:“杨姨明天肯定会考教你的功课,你今天不背的话,明天又要挨打了!”
过了好半晌,韩林儿终于不情不愿的从桌底钻了出来,愤愤不平地道:“为什么你就不用背功课,只让我一人背!”
小七道:“因为我是女子呀,小宝哥还不是和你一样,要背功课!”
韩林儿嘟囔道:“真不公平,凭什么女子就不用背功课!早知如此,在娘胎时,我也做女子就好啦!”
说着,两孩牵手一起离开了房间。
黄衣青年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明王夫人让这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或许才是对的,希望张总管不要被军师给说服了!”
又过了两刻钟,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低沉而有力,黄衣青年缓缓站起身,静静望着大门。
未几,门口出现一名魁梧的男子。
李二在门口停住了身形,难以置信的望着黄衣男子,眼中竟浮现出一丝泪光,失声道:“傅友德!傅兄弟!是你!伱……你还活着吗?!”
傅友德眼中也流下热泪,笑道:“那日城破之时,我落入水中,侥幸捡得一条性命。”
李二喜不自禁,奔过去与傅友德抱在一起。
良久之后,他才松开手,拉着傅友德,大笑道:“走,我们去喝上一杯!哈哈,你竟然还活着,看来老天爷总算对我手下留情了!”
傅友德也感慨不已,默默跟着李二来到书房。
李二命管家将酒窖中藏的好酒取出,又在书房起了一个火炉,两人烫着酒,你一杯我一盏的连喝数杯,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李二自徐州被屠后,虽渐渐振作,然每每想起那些因自己而被屠杀的红巾兄弟和百姓,总难以介怀。
如今遇到侥幸未死的傅友德,藏在心底的愧疚与自责再也忍耐不住。
“傅兄弟,是我无能,害死了那么多跟随我的好兄弟们,我真是该死!”
傅友德感叹道:“大帅不必自责,要赶走蒙古人,怎能不流血?”
李二自罚了三杯,慢慢平复下心情,道:“你快和我说说,徐州之战后,你都上哪去了?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傅友德道:“我落水之后,一路飘到枣庄,被一名女子所救。她是枣庄大户之女,我当时意气消沉,便入赘了她们家。”
李二默然不语,他最能体会傅友德当时的绝望心情。若非李九的原因,他自己也早就出家当和尚了!
傅友德接着道:“我在枣庄生活了几个月,逐渐恢复过来,听说李喜喜打着红巾军旗帜,在宿州招兵买马,就过去投了他。他知道我是你的部下,提拔我做了千夫长。”
李喜喜是河北起义军首领,和李二一样,也是当初响应刘福通起义的红巾军之一。
不过他只占着一两座小县城,所以名气并不是不大,很多人甚至没听说过他。
傅友德道:“后来刘福通占据安丰后,派人四处招募红巾军首领,齐聚安丰,共商大计。我跟着李喜喜也去了安丰。”
李二动容道:“照你这么说,刘福通在安丰并非被察罕帖木儿困住,而是在默默扩充实力?”
傅友德道:“是的。这是杜遵道的计谋,他说应该让元军把注意力放在南面的徐寿辉头上,北军则趁机积蓄实力!”
李二哈哈一笑,道:“好!我就知道刘福通没那么容易败给察罕帖木儿!”
傅友德肃然道:“话虽如此,察罕帖木儿也确实是个劲敌,他最先注意到北军目的,多次请求朝廷增兵,可惜没有得到重视。”
李二忙问:“刘福通现在多少人马?”
傅友德道:“这一年以来,他合并了十几只红巾军势力,比如李喜喜、关铎、白不信等,已扩充到十五万人马。若非粮草不足,超过二十万也非难事。”
李二一拍桌案,道:“太好了!徐寿辉的都城蕲州已经被打下,北军是否打算动手?”
傅友德摇了摇头,道:“北军目前有两个问题亟待解决!”
“哪两个问题?”
“第一,是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这两人时刻防备着北军,也一直在扩军,修筑防御工事。目下已有十万兵力,堵住了北军的所有进军路线!”
李二笑道:“我听说察罕帖木儿已经被调到徐州了!”
傅友德微微一笑,道:“不错,所以第一个问题已经解决,刘福通才派杜遵道来江都,处理第二个问题!”
李二皱眉道:“第二个问题与江都军有关吗?”
傅友德点了点头,默默道:“您应该知道,刘福通和杜遵道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李二脸色微变,道:“他们想带走杨荥跟林儿!”
傅友德道:“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江北红巾军虽声势浩大,却群龙无首。刘福通虽有威望,毕竟不是明王,依然有很多人不服他!”
李二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他们想迎立林儿为皇帝?”
“这是目下最好的办法!”傅友德道:“只有韩林儿当皇帝,才能统一号令。到时北军会多面出击,彻底击垮元廷!”
李二沉默半晌,道:“杨荥已是我江都军高级将领之妻,刘福通和杜遵道就算想带走她母子,总管也不会同意。”
傅友德正色道:“他们也知道没有张总管点头,带不走韩林儿,所以刘福通才让杜遵道亲自出马,劝说张总管!”
李二陷入沉默。
傅友德道:“您觉得张总管会被杜遵道说动吗?”
李二默默喝了碗酒,抹了抹嘴角,苦笑道:“这世上我最看不透的人就是张总管,他的想法和行为总能出乎人想象,我实在不愿去猜他的心思!”
傅友德哈哈一笑,道:“您这么一说,我对张总管倒充满了好奇,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愿意为他效力吗?”
李二摸了摸鬓角,笑道:“原因比较复杂,不过也算得上一部分吧。江都有很多新奇玩意儿都是张总管弄出来的,你待上一阵子,就能明白了!”
傅友德笑道:“比如威力惊人的火药?”
李二愣道:“你知道?”
傅友德笑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通州之战震惊天下,哪支起义军会不派人了解情况呢?”
李二沉声道:“难怪这次总管大婚,会有这么多起义军首领遣使来贺,看来他们都是冲着火药而来!”
当天夜里,李二与傅友德喝得酩酊大醉,次日起床时,只觉头痛欲裂,喝了杯醒酒茶才觉好了些。
李二便要引傅友德去见张阳泉,傅友德笑道:“今日是张总管大婚之日,我怎好去叨扰,还是明日再去吧!”
李二也觉有理,便让傅友德在家中住下。
今日因为是大婚,军营休沐一天。
这次成亲流程由郭念生、何太公和王蒙三人共同制定,三人也被任命为此次大婚的大使。
三人原本想按照王侯公卿的标准举办这场大婚,在张阳泉的授意下,很多繁琐的过程都被简化了许多。
祭告天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都已经在一个月前完成,告庙仪也已经做过了。
按照流程,今天早上会由郭念生三人带着首饰和凤冠霞帔去龙潭寨,宣读册封总管夫人的册文,接着带秦苓君去总管府,与张阳泉一起接受总管府官员的拜礼。
从时间上来看,秦苓君估计要下午才能抵达总管府,郭念生给文武官员下达的命令是未时之前,必须在总管府等候。
所以整个上午的时间,李二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做。
于是,他决定陪傅友德在城中逛一上午,不料刚出门,手下千户便传来消息,说赵德胜回来了。
李二关心濠州战况,便让傅友德在家中等着自己,朝着军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