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一条蜿蜒的青石小路一路向北,穿过一扇月亮门,来到后园。
抬眼看去,只见一座石亭四周摆着四座大屏风,相互间用布帘相连,将冬日的冷风隔绝在外,隐隐能听到亭内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两人来到亭外,秦苓思掀开布帘,只见杨荥、何小妹、徐氏和两名陌生女子围坐在一起。
杨荥和何小妹身边有两只石鼎,上面各摆放着一只茶壶,其中一只茶壶嘴扑哧扑哧冒着热气,茶水似乎快开了。
众女见沈千千到来,都很热情的欢迎着。
秦苓思把沈千千按在何小妹身边坐下,朝众女笑道:“我们龙潭寨婚礼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只管随兴,我去忙啦。”说完径自去了。
众女寒暄了几句,杨荥将那两名陌生女子介绍给沈千千认识了。
其中一名娇小玲珑的女子是徐百升妻子,姓薛。另一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坐在众人之中像坐小山一样,是王大的妻子韦氏。
众女交谈了一阵,秦苓思又把蔡涵带了过来,介绍给众女认识。
待秦苓思离开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薛氏忽然道:“听说以前的镇南王妃也姓蔡,不知蔡姑娘是否认识?”
蔡涵微微一惊,不知如何作答。
原来徐州被屠时,薛氏的父母亲人都死在脱脱手中,她平生最恨鞑子。
有一次她丈夫徐百升回家时,和她提过镇南王妃被放出来的事,她问清镇南王妃姓名,便一直记在心中。
蔡涵见众女都望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以前确实做过王妃,不过那是为家人逼迫,并非我本意……”
众女听说她竟真的做过鞑子王妃,对她的态度顿时冷了下来。
韦氏最为泼辣,毫不客气地道:“原来是位王妃娘娘,咱们这里的亭子太小,可坐不下您这么尊贵的人!”
蔡涵大为窘迫,向沈千千露出求助之色,沈千千略一权衡,出言解围道:“蔡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像我们这种商女,婚姻很难自己做主!”
当初沈千千第一次去龙潭寨时,韦氏还只是个普通粗妇。
那时沈千千对山寨每个人都很友善,故而韦氏对她极为敬重,见她这么说了,便放过了蔡涵。
蔡涵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沈千千一眼,赶忙道:“最近发生一件大喜事,大家可曾听说?”
众女都问:“何事?”
蔡涵笑道:“你们知道也先帖木儿吗?”
众女都说不知,只有杨荥嗤笑道:“该不会是那个沙河之战打了败仗的蠢鞑子吧?”
蔡涵笑道:“就是他!”
徐氏奇道:“那个鞑子很没用吗?”
沈千千也忍不住笑了,道:“那人曾经率领三十万元军与刘福通几万人作战,结果某天晚上,刘福通和杜遵道劫营,他以为士兵哗变,独自骑着马跑了,将三十万大军弃之不顾!”
众女齐声娇笑。
蔡涵看了何小妹一眼,又道:“此人代替贾鲁领兵包围濠州后,不过几日,就被咱们的赵将军给打败了!”
众女齐声欢呼喝彩。
何小妹微微一笑,道:“姐姐玩笑了,濠州鞑子是被濠州兵打败,我家相公只是帮了点小忙。”
韦氏大咧咧道:“妹子不必谦虚,濠州兵被围困这么久,济得什么事?要说打仗,还得看咱江都军!”
众女都没什么见识,只觉这话听得舒坦,纷纷出声附和,只有杨荥和沈千千笑而不语。
经过也先这个话题,众女都对蔡涵不再存敌意,薛氏也没有再出言责难。
徐氏突然道:“你们知道城东又开了一家私塾吗?听说坐堂的夫子是个顶有学问的人哩?”
韦氏咧嘴一笑,道:“听说了,听说了,坐堂的夫子姓章,原本是杭州有名的塾师,学问特别好,我家振威已经转过去了!”
何小妹却道:“我叫人打听过了,那夫子并没有功名,想进招贤馆都被拒了,只怕是浪得虚名!”
韦氏把眼一瞪,道:“张总管还不是没有功名,又有谁不敬佩?那先生真才实学,我家振威学了半个月,开窍多了!再说,想当初罗判官不也被招贤馆拒绝了吗,能说明什么!”
徐氏见何小妹脸一沉,忙转移话题道:“资费高吗?”
韦氏鼓动道:“比官塾肯定高一些,和其他私塾差不多。徐妹子,杨妹子,你们家林儿、小宝也都转过来吧!”
徐氏看向杨荥,见她摇了摇头,便没有接茬。
沈千千好奇道:“城中最近多了很多私塾吗?”
蔡涵笑道:“是啊,听说今年秋收后,送孩子上官塾的人就多了起来,官塾新增三座,还是收容不下。不少读书人见了,便开塾坐堂,收资可不低哩!”
薛氏看了她一眼,道:“不愧是蔡家小姐,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蔡涵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因为家中一名干了十几年的老账房突然辞工,一问之下,才知开私塾去了!”
杨荥感叹道:“天下到处都是战火,只有扬州繁荣安定,以后来扬州避祸的读书人只会越来越多,私塾也会越来越多!”
众女又聊了一阵,秦苓思快步跑了过来,远远便朝众女招手,道:“快来,我阿姐和姐夫到了,快去前厅瞧热闹!”
何小妹、徐氏和薛氏都有些胆怯,皆道:“我等是女子,还是在后面等着吧。”就连韦氏看似粗矿,也不敢去前厅。
最终只有沈千千和杨荥比较好奇,跟着秦苓思一起来到大厅,从后厅进入,来到耳门前,透过帘子朝大厅看去。
大厅内已坐满了人,左右各有三桌,众人此刻都离席而起,整整齐齐的在左右站成数列,人数太多,很多人都排到了外面。
只听一声礼炮响起,六名穿着大红喜服的童男童女开路,张阳泉拉着秦苓君来到了大厅。
秦苓君头戴凤冠,身穿火凤色婚袍,内穿红纱中单,系着浅红蔽膝,腰挂玉绦环,在所有人注目之下,慢慢朝着中心主位走去。
沈千千定定凝望着盛装的秦苓君,头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心想:“女子一生能风光这么一遭,这辈子都值了。”
杨荥并没有去看张阳泉和秦苓君,她的目光在大厅内游动着,很快发现了杜遵道。
他也并没有在看新郎新娘,紧紧凝视着对面一个方向,杨荥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是李二。
这时,张阳泉已经牵着秦苓君来到高案后坐下,待众人参拜后,伸手示意众人落座,婚宴正式开始。
秦苓思见众人都吃喝起来,便拉了拉二人,道:“走吧,咱们也去后面用宴!”
三女从后厅出去,沿着小路朝后宅而去,杨荥突然道:“你们先去吧,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回房歇息一下。”
秦、沈二女都瞧出她神色有异,却也没有多问,只叫她好好休息,执手离开了。
杨荥在后廊默默站了一会,叫来一名侍从,吩咐了几句。
那侍从点点头,绕到正厅,只见里面已经一片喧闹,有几名老寨民甚至跑到中间勾肩搭背的献舞。
侍从张望了一会,很快发现目标,贴着墙角来到杜遵道身边,向他附耳说了几句。
杜遵道眼中奇光一闪,站起身,朝同桌的众人笑道:“在下内急,失陪了。”起身离开了大堂。
出门后,杜遵道跟着侍从来到后廊,瞧见凭栏而望的杨荥后,快步过去,拱手道:“夫人,杜某人来迟,让您受苦了!”
杨荥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冷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转身朝一条小路走去,杜遵道赶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