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夏天一向来的早,五月的太阳已经非常炙热,将总管府外的青石板路烤得微微发烫。
孙弘将何太公送走后,决定趁着今日难得的半日休沐,去扬州酒楼吃上一顿。
正当他要上马车时,大街上忽然出现两人,径直走了过来。
“孙同知,你现在过得不错啊!”其中一人冷笑道。
孙弘脸色微变,强笑道:“镇南王殿下,您还在江都吗?”
来者正是孛罗不花,他冷哼一声,道:“不在江都我还能去哪?就因为你们要西宁王兄劝降俘虏,导致他的王位也被削了,如今朝廷已无我兄弟容身之处啦!”
孙弘道:“那您就留在江都吧,若是有生计上的困难,在下愿略尽绵力!”从钱袋中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过。
镇南王愤怒的将他手中银两拍飞。
“你这厮,当我二人是乞儿不成?”
孙弘道:“那您找我做甚?”
镇南王沉默了一会,道:“你去帮我找张总管说一声,就说要我留下也可以,只需把镇南王府还给我就行!”
孙弘无语片刻,道:“总管既然放你们自由,想必没有再强留你们的意思!”
镇南王怒极道:“他难道忘了高邮之战我二人也立下功劳吗?”
孙弘懒得再理他,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就不陪殿下了,告辞!”
上了马车离去。
镇南王气得直跺脚。
一旁的西宁王用蒙古语道:“兄弟,你不是说你在江都很有办法吗?昨晚伱又得罪了蔡家,他们估计不会再收留我们,今晚咱们睡哪?”
镇南王哼道:“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王兄,你别担心,我还有办法,咱们先去吃顿好的再说。”
过去把拍倒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
太阳已升上中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二人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西宁王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想不到江都竟如此繁华,连集庆也无这般热闹场景!”
镇南王默然少顷,道:“一年之前还不是这样……张阳泉能击败我们,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西宁王双手笼在袖中,悠悠道:“陛下昏聩,专用哈麻、雪雪这种弄臣,像董抟霄这种与起义军暗通曲款的人也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流放脱脱丞相,削咱们爵位。我看朝廷已经没救了!”
镇南王顿时来气:“妥懽那个蠢蛋,咱们大元的江山迟早要败在他手中!”
两人正骂得起劲,忽然撞到一面墙上,皆后退了两步。
抬头一看,两人都吃了一惊,只见身前站着一名魁梧汉子,身长体阔,比两人都高出一个脑袋。
那汉子瞎了一只眼,用绷带包住,另一只眼睛赫然是双瞳,看起来极具威严。
“你们是蒙古人?”他冷冷道。
镇南王挺了挺胸,用汉语道:“是又如何?”
双瞳汉子一只手按在他头上,镇南王大骇,急忙伸手去抓他手臂,想要举起来,却怎么也举不动。
一旁的西宁王也过来帮忙,然而两人四只手竟无法让那汉子的手挪动分毫!
“你想干什么?我们是张总管请来的贵客,你休得无礼!”镇南王急道。
双瞳汉子一只手掌奇大无比,竟抓着镇南王的头把他拎了起来。
“给我记住了,在我们汉人的地方,就要说汉语,我不喜欢听到蒙古语!”
镇南王双脚离了地,只觉一阵窒息,不住的乱蹬,双手紧紧抓住对方手臂。
双瞳汉子终于松了手,在镇南王额前的绺子上拨了拨,转身离去。
镇南王惊魂未定的摸着头,见脑袋还在自己脖上,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再不敢说蒙古语,连话都不敢说了,默默来到扬州酒楼。
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拍着肚皮,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正是刚才坐马车离去的孙弘。
经过刚才的惊吓后,两人也不敢再去找孙弘麻烦,默默进入酒楼,捡了角落一个位置坐下。
点了三样小菜后,西宁王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兄弟,我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镇南王忙问:“谁啊?”
西宁王道:“天完军四大金刚之一的明玉珍,我以前带兵与天完军打过仗,远远看到过他一眼!”
镇南王点点头,皱眉道:“天完军的人来江都做什么?”
西宁王伸筷子夹了一口菜,道:“起义军之间相互联系,有什么好奇怪?咦!这菘菜鲜得很呐,我怎么从未吃过?”
镇南王没好气道:“这是张阳泉弄出来的,当年他就是靠着这些菜假扮澳国使节,骗了我五百金子!”
西宁王正要说什么,忽见一名衣着华贵的蒙古人从二楼下来,正要离开酒楼。
他隐隐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脑中猛地一闪,喊道:“朴不花!”
那蒙古人转过头来,瞧见西宁王和孛罗不花后,脸色变了几变,慢慢走了过来,拱手笑道:“两位王爷有礼了!”
孛罗不花斜眼看着他,哼道:“这不是奇皇后身边的红人吗,你怎么也来江都了?”
那朴不花大约四十多岁,面庞白净,原本是高丽人,因为与奇皇后同乡,颇受关照,一路做到了资正院使。
“在下是以朝廷使节的身份,前来诏安张总管。”朴不花负着双手,淡淡道。
孛罗不花因为厌恶奇皇后,所以连带对朴不花也没好感,西宁王却与奇皇后关系不错,拉着朴不花坐下,问:“诏安成功了吗?”
朴不花摇头叹道:“张总管不肯见我,此等大事,竟让一个妇人来与我商谈,怎么能成功呢?”
孛罗不花忽然问:“你不是负责掌管皇后内库吗?陛下怎会派你为使节?”
朴不花沉默了一会,忽然抢过西宁王的酒杯,饮下一杯酒,这才道:“不是陛下派我来的,是太子殿下派我来的!”
孛罗不花和西宁王都有些惊愕,后者问:“到底怎么回事?”
朴不花左右看了一眼,用蒙古语低声道:“两位应该都听说过‘大喜乐’和‘十六天魔舞’吧?”
孛罗不花沉着脸道:“知道,都是哈麻那混账献给陛下的玩意,淫乱不堪,听说脱脱就是因为此事与哈麻翻脸!”
朴不花叹道:“正是如此,当初有脱脱丞相在,陛下不敢名正言顺的弄这些东西,如今脱脱丞相不在了,再没人能阻止陛下了!”
孛罗不花恼怒道:“扬州大败,妥懽难道还没有清醒吗?”
朴不花见他直呼皇帝名字,也懒得去斥责。
“原本清醒了几日,后来又更加的放纵起来。陛下已经把朝政都交给太子,自己天天躲在后宫,让人把大臣家的命妇带到宫中,用来修习‘大喜乐’。皇后殿下过去劝说,反被陛下斥责了一顿!”
孛罗不花怒不可遏:“岂有此理,难怪他要削我们王位,原来是怕我们约束着他,影响他纵情享乐!”
朴不花自觉已经说的太多,站起身道:“我还要回京复命,两位殿下后会有期了!”
孛罗不花忽然道:“等会!”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孛罗不花沉默了好一会,低沉着声音道:“我二人因不肯为张阳泉所用,如今生计有些窘迫……你能不能借我们些钱?”
朴不花呆了呆,道:“那两位为何不离开江都呢?”
孛罗不花恼羞成怒道:“正是因为没有路费,才离开不了啊!”
朴不花嘴角抽了抽,从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金元宝,放在桌上。
孛罗不花并不伸手去拿,摆手道:“多谢你啦,将来我们回到朝廷后,自会加倍还给你!”
朴不花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个蒙古礼节,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