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荣听到“噗通”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赶忙脱下盔甲,大喊了一句。
“快停船,有人落水了。”
跟着跳入水中。
梁荣水性极佳,没一会就将落水的阇氏救上水面,大船也已在前面停下。
船上放下绳梯,梁荣抱着阇氏,游到船侧,拉着绳梯上去了。
阇氏吃了不少水,已经昏迷,两名婢女给她在屋中换衣服,梁荣站在外面等候。
杨三枪从另一艘船上过来了,询问道:“梁兄,刚才怎么了?”
梁荣苦笑道:“阇氏刚才想要跳水轻生。”
杨三枪愣道:“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梁荣便将王大两人过来的事说了。
杨三枪浓眉一皱,哼道:“这两位将军太不像话了,你为何不拦着?”
梁荣低头不语。
杨三枪拍了拍他肩膀,道:“算了,我也明白,你们都是寨子里的老兄弟。那姑娘既然自杀,肯定心存死志,你去劝劝她吧,不然只怕她还要找机会轻生!”
梁荣点了点头。
杨三枪没有再说什么,转回自己的船去了。
过了半晌,两名婢女捧着湿衣服出来了。
梁荣在门口站着,隐隐听到屋中传来一阵啜泣声,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推门进去了。
“阇姑娘,我进来了!”
阇氏正趴在枕头上哭泣,见进来的是梁荣,泣声道:“你出去,我不要见你们!”
梁荣站在门口,并不再走,说道:“阇姑娘,我其实能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阇氏呜呜哭泣着:“你能明白什么?”
梁荣靠坐在门上,叹道:“我妻子当初离开我时,我也像你一样,考虑过一死了之!”
阇氏愣了一下,这才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伱妻子为何要离开你?”
梁荣叹了口气,将自己犯了军规被贬为十夫长、妻子嫌弃他想带儿女离开的经历说了。
阇氏默默听完,幽幽道:“你也确实可怜,娶了那般没有妇德的女人。”
梁荣苦笑道:“当时真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不过想着还有一对儿女,又不忍心让他们孤零零留在世上。”
阇氏擦了擦眼泪,道:“你做得很对,两个孩子是无辜的,你既然做了父亲,就必须照顾好他们。”
梁荣点点头,缓缓道:“多亏如此,我熬了过来,如今苦尽甘来,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如此。”
不料这句话一出,阇氏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
“我跟你不同。我已经熬了许多次,像货物一样被人转来转去,根本就没有尽头,我真的挨不下去啦!”
说完,在桌子上抓起一个发钗,就要往自己脸上刺去。
梁荣大吃一惊,跳起身,就要过去阻拦。
幸好阇氏刺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又扑在枕头上,哭的比刚才更大声了。
梁荣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道:“阇姑娘,你没事吧?”
阇氏泣声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梁荣道:“我为何要看不起你?”
阇氏道:“我现在的悲惨,都是因我这张脸而起。我想刺破它,又没有勇气……呜呜……我不要活了!”
梁荣迟疑了一会,终于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莫哭莫哭,你相信我,等你到了江都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阇氏微微抬起头,梨花带雨的看了他一眼,呐呐道:“真的吗?”
梁荣用力点了点头。
门外忽然有人喊道:“到江都府了!到江都府了!”
梁荣目光一亮,站起身道:“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阇氏迟疑半晌,终于点了点下巴。
两人一起来到舱外,只见远处一座雄伟的城池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阇氏转头看去,岸边都是整整齐齐的田野,田地上尽是忙碌的农人身影。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一排排树木不断后退着。
突然间,她心情就好了起来,朝梁荣道:“梁将军,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梁荣赶忙点了点头。
阇氏白玉般的左手按住发梢,轻轻道:“我本是襄阳人氏,十五岁那年,就被襄阳的一位蒙古大官抢入家中为妾!”
“后来红巾起义,有人把我献给了一个叫布王三的起义军首领,我很是高兴,想着不用再服侍蒙古鞑子了,就竭力讨好王大帅。”
“王大帅很喜欢我,我以为这辈子就跟着他了。谁知没过多久,他就把我献给了徐寿辉。我听人说徐寿辉是个大英雄,心中虽有些难过,也还是接受了这个命运。”
“然而没过多久,倪文俊把我从徐寿辉身边抢了过去。后来倪文俊兵败,别人又把我带到陈友谅身边。”
“现在陈友谅兵败,你们又要把我带去楚王身边。我感觉我不是个人,就是个被人安置来、安置去的物件……”
说到这,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
梁荣默然良久,忽然抓住她的手,咬牙道:“你愿意跟着我吗?我虽只是个小小将领,不能给你锦衣玉食,但绝不会再把你送给别人!”
阇氏紧紧望着他,好半晌后,低下头,反手握住他手,轻轻“嗯”了一声,满脸红晕,娇艳欲滴。
梁荣大为欢喜。
船队缓缓越过了水门,进入城中。
阇氏转头看去,只见运河两岸尽是百姓。
这些百姓们都知道这支船队是来献捷,故而沿途欢呼雀跃,又是放烟花,又是舞龙舞狮,一派热闹景象。
这种景象无论谁看了,都会受到感染。
阇氏微微一笑,道:“早就听人说江都府是天下最繁华之地,今日得见,确实名不虚传。”
梁荣笑道:“改天我带你在明湖街逛一逛,那才叫热闹呢!”
没过多久,船队停靠在岸,梁荣过去与众将汇合,阇氏和一众嫔妃分别上了几辆马车。
车厢内,众女哭哭啼啼,阇氏心情与先前截然不同,柔声安慰着诸女,只说楚王宽厚仁慈,定不会为难大家。
诸女听了后,果然都安心了不少。
一名蓝衣妃嫔道:“阇妹妹,方才瞧见你与一名将领在甲板上说话,他可说了楚王会如何安置我们吗?”
阇氏脸颊微红,道:“不清楚,料来要么将我们留在宫中,要么赐给手下大将,又或者放我们自由吧!”
蓝衣妃嫔也是陈友谅很喜爱的一个妃子,名叫魏氏,容貌清雅,额心还长了一颗美人痣。
她摇了摇头,道:“前面两种还有可能,放我们自由就别奢求了。对了,他可否告诉过你,楚王殿下有几位妻妾?”
阇氏摇了摇头,道:“并未提过。”
一名白衣嫔妃道:“我倒是听别人提过,说江东楚王只有一妻一妾,而且与妻子十分恩爱,相敬如宾!”
魏氏幽幽道:“那就坏了!”
众女都问:“为何?”
魏氏道:“以楚王身份,竟只有一个妾氏,定是楚王妃嫉妒成性,只怕我们无法留在王府,都会被赐给楚王手下将领!”
阇氏道:“赐给将领也没什么不好啊。”
白衣嫔妃直摇头,道:“有什么好?这些起义军将领都是草莽出身,我就曾见过一人,煮活人而食!”
众女都吓得花容失色,一名圆脸妃嫔更是吓得呕吐起来。
阇氏拍了拍她肩膀,道:“陶妹妹,你没事吧?”
圆脸妃嫔干呕了半晌,泣声道:“张姐姐说得没错,起义军们都不是人,以前天完军击败鞑子王爷时,一群兵丁冲进王府,见到女人就凌辱,我也……呜呜……”
那圆脸嫔妃本是元朝威顺王的侧妃,威顺王被击败后,她被倪文俊手下大将邓克明抢了去。
后来陈友谅称帝,邓克明才把她献给了陈友谅。
众女经历大都差不多,在这乱世,她们就像附庸品一样,辗转于强者手中,命运根本无法自主。
回想到过往,又面对不可预知的命运,众女都陷入感伤悲观之中,一时间,马车中陷入了安静。
銮铃忽响,马车陡然停住。
坐在窗边的几名女子拉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马车停在一座府宅前。
府宅外戒备森严,朱红色的大门牌匾上,刻着‘楚王府’三个鎏金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