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啦。”叶昭低声说了句。
立时就有侍卫走过去,在正欲给那中年汉子上手铐的黑衣巡捕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亮证件给那巡捕看,小伙子巡捕马上态度恭谨起来,讪讪收了手铐,又回了自己的座位。
“谢兄台!在下梁坤。”中年汉子遥遥对叶昭拱手,他目光倒是犀利,早注意到了叶昭是话事人。
叶昭对他笑了笑,转头对红娘道:“我话还没说完,杀过人也不见得是坏人,就算坏人吧,她还是我老婆啊。”更笑道:“老婆,我的话甚么时候在你心里这般有份量了?”
被识破吧,他还偏偏要说出来,苏红娘瞪了他一眼,自不理他。
……
此时新嘉坡一座豪宅内,时大官正哼唧唧斜躺在西洋沙发椅上,茶几对面是一位瘦长脸目光阴阴的中年人,正是时大官的二叔。
时大官从广州回来后就落了病根,怕光怕水怕女人,整日躲在房里哼唧。
时老二没有子嗣,视他如已出,比时老爷更溺爱时大官,看着侄子惨兮兮的模样,时老二阴声道:“你就放心吧,两广总督若不治那周京山狗官的罪,若不把那小娘们吞咱的财物吐出来,再治得她服服帖帖的,这造船厂他就别想起来!这事儿没完!”
时大官无神的双眼突然就有了神采,猛地坐起来:“二叔,你,你说的是真的?”
时老二阴着脸道:“不错,那小娘们叫金凤是吧?个把月,你等着她进门!”
时大官目光炙热,想起那小尤物的媚态,咽了口口水,突然又有些畏缩的说:“可是爹爹他……”
“你不用管他,越老越怕事。”时老二见侄子有了生气,心里一叹,看来,是相思病啊!
“谢谢二叔!”时大官坐正身子,突然就好像充了电,来了食欲,对外面喊道:“小红,去,叫厨房送四大盘来!”
时老二捻须微笑,阴阴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祥和。
……
佛山街头,人流熙熙嚷嚷,店铺鳞次栉比,广东这座卫星城镇不但文化底蕴深厚,手工业更是发达,现今自然而然成了民族工业的先驱发源地。
叶昭和红娘走在街头,“压马路”,自然没要侍卫跟随。
现在叶昭才找到些谈恋爱的感觉,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琢磨了一会儿,叶昭就慢慢,慢慢的把手伸过去,突然抓住了红娘的雪白小手,红娘一呆,俏脸马上红了,甩了下,没甩脱,用力又怕伤着叶昭,可就算两个大男人吧?哪有上街手拉手的?
可此时佛山街头大姑娘小媳妇上街的许多,更有一位穿旗袍露出雪白小腿的贵妇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红娘礼帽压得低低的,虽玫瑰红燕尾服极为耀眼,但毕竟不如那位少妇出格的离谱,倒是被人抢了风头。
叶昭立时心满意足,拉着这位巾帼英雄绵软无比的小手压马路,可谁有这个福气?
“这叫谈恋爱。”叶昭笑呵呵的说。
红娘无奈,整天情呀爱呀的,又哪里像名声动江海的当世枭雄?
“老婆,你过来,我组一枝禁军,你来带怎样?过不几年就是你欺负僧格林沁那老不死的了!”叶昭半认真半玩笑的说,更是第一次隐隐吐露自己的志向,也是第一次向人袒露自己的志向。
苏红娘压低声音笑道:“怎么,你还真想做皇帝啊?””
叶昭道:“这倒不是。”将来的事儿难说,可若说自己现在真搞民龘主共和,甚至君主立宪都很难,一来手下将领如哈里奇之流就绝不会心甘,跟着自己同北京对着干为甚么?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那是第一位的。二来国人思想也不好接受;三来现今之世,有一个强力的独龘裁者才能更好的政令通达,革新利弊,突然君主立宪,没有探索发展的阶段,只会天下大乱,思来想去,或许将君主立宪的大框架架好、留待后世慢慢完善是最好的选择。
到现阶段,这些问题确实要考虑,只是,还是很遥远,时局变幻不定,只能一步步走着看,许多未知的因素都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改变自己的计划。
红娘却又低笑:“做皇帝有甚么不好?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正合你心思。”
叶昭莞尔,道:“真有那么一天啊,我就封你为勇毅妃,西宫娘娘。”
红娘气得小手抓了他手心一下:“我像奸妃么?”戏文里,西宫从来是奸妃的代名词。又道:“什么勇毅妃啊?难听死了,有勇毅王勇毅候,偏你鼓捣出个勇毅妃。”
叶昭呵呵笑道:“好,不当勇毅妃,那就侠妃,西宫怎么了?咱这三宫娘娘,不分大小,均为皇后。”
红娘白了一眼:“你要当皇上,还不天下大乱?三个皇后?亏你想得出!”
叶昭就笑:“所以啊,我是做不成皇帝的。”
红娘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低声道:“若,若真有你自立的一天,我必来帮你。”和他说笑半晌,心倒是渐渐定了,因为隐隐猜出了他的念头。
叶昭微微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总算有些眉目了。
说说笑笑,拐过一个街角,苏红娘突然拉了叶昭一下,说:“等等。”刚刚虽同叶昭说笑,她却早留意到有人在后面跟踪,其实住进那家客栈,就觉得有一伙计看到他之后面容有异,更鬼鬼祟祟的,两侍卫现在就在盘那伙计的底呢。
叶昭莫名道:“怎么了?”回头,突然就见临街店铺柱子后,露出寒光闪闪的弩尖,几乎下意识的,叶昭猛地就推开了红娘。
“噗”一声轻响,叶昭就觉胳膊一痛,连退数步,却见一枝弩箭颤悠悠插在自己胳膊上,血,极快的沁出。
红娘正想拉叶昭躲入店铺,如此才从敌暗我明变成敌明我暗,不成想被叶昭推了一把,回头见到叶昭中箭,红娘脑子嗡的一声,但她身经百战何等决断,瞬间就控制情绪,立时拖着叶昭进了店铺,手中寒光一闪,一名追进来的汉子喉头就多了枝红缨镖,捂着鲜血狂喷的咽喉含混的不知道喊着什么倒地,店里立时惊呼声一片。
“嘭嘭嘭”红娘右手左轮枪连续喷出火舌,几名冲进来的大汉应声倒地,红娘左手却不停,极快的扯开叶昭胳膊处衣襟,伸手就把那弩箭拔下,眼见箭头青光闪闪,红娘见识过苗族毒箭,脸色一变,摸出匕龘首,在叶昭胳膊中箭处一挥,一片血糊糊的皮肉落地。
叶昭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大喊道:“你要谋杀亲夫么?哪那么些毒?听评书听多了吧你!”
红娘极快的帮他包扎,听他骂自己,哭笑不得,可旁人怕早就疼晕了过去,偏他还有力气骂人,自己这“夫君”还真是绝不走寻常路。
此时佛山一处商行后院书房,一位老者大气不敢喘的站在桌案旁,嚅嗫着道:“老李,老李是性急了些,可这机会难得啊!就两人上街,还有一位女眷。若放过此次良机,怕以后就更没机会了!急切间纠集不到人手,但五刑棍出马,应该没问题。”
桌案后,坐着位肤色白皙眼神深邃的年轻人,淡淡道:“看吧。”
年轻人身后,有一清秀女孩,笑道:“合该景祥受死,大师兄必报大仇。
话音未落,门外急急有人敲门,老者去开门,与人低语了几句,脸色就一变,关了门,回头茫然的道:“五刑棍都死了,听说是那女的干的,利落的很。”见大师兄眼神渐渐阴下来,老者忙道:“也有好消息,那景祥受了伤。”
……
被红娘背在背上,腾云驾雾般回客栈,叶昭就笑:“老婆,你跑马拉松,肯定能创世界纪录。”清香扑鼻,感受着红娘媚骨轻动,身子酥酥的,可真是升天一般。
红娘也不理他胡说八道甚么。
叶昭又叹口气:“刚才要不是我,咱俩都没事,唉,我这不自找的吗?”
红娘哼了一声:“知道就行!”嘴上这么说,可生死关头,才见人心真情不是?
“快带你们主子去衙门!”客栈天字院内,见到主子受伤,两名侍卫脸都吓白了。
红娘将叶昭递到一名侍卫背上,又问道:“招了吗?”
“金河祥!”侍卫恨声说。
红娘点头:“走!”
跟着两名侍卫出了客栈,此时大街上,警笛声响,鸡飞狗跳。有黑制服巡捕见伤者,立时上来盘问,侍卫亮出证件,巡捕们马上脸色大变,跟在侍卫身边而行,等到了佛山巡捕局门口时,已经有七八名黑制服巡捕相随。
“红娘,我有分数,不要去。”见红娘掉头就走,叶昭忙唤住她。
红娘身子却停也未停,大步而去。
“你们去帮忙!”进了院,叶昭吩咐着。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扑通跪下,不说话,今日就是抗命也不能去,虽说到了巡捕局,可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他二人又怎能离开大将军王身侧?
叶昭气得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倒,“还不去?!”
两侍卫爬起身,又跪在叶昭身前,不说话。
院中巡捕,大多隐隐知道了叶昭身份,大将军王震怒,都吓的气不敢喘,院子里鸦雀无声。
盯着两名侍卫,叶昭眼神渐渐柔和,深深叹口气,“罢了,罢了,你们都好!起来吧!”
……
金和祥是一家玉石店,店里客人不多,虽然其它玉石店渐渐有了女店员招揽顾客,可这金和祥却是老作派,几名小伙子伙计,而且各个彪悍,那身子骨一圈圈肌肉鼓鼓的,看着就不是好相与。
今日玉石店突然进来一位玫瑰红洋装的客人,礼帽压得低低的,进来就问:“你们掌柜呢?”声音清嫩,是个雌儿。
“在后院呢,大姑娘,你是我们掌柜的亲戚?”有一名伙计笑呵呵的问。
另一名伙计打量着红衣女孩,突然省起了甚么,在那搭话的伙计耳边低语几句,搭话伙计脸色立时就变了,有一位伙计跑过去就上门板。
红衣女孩却不说话,举步就走向通往后院的侧门。
“呀!”一名伙计不知道从哪摸出的闪亮钢刀,突然就从后面吼着冲上,寒光一闪,他喉咙间就多了一道血丝,向前趔趄几步,歪歪斜斜栽倒。
红衣女孩如鬼魅般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几名伙计姿势各异的僵着身子缓缓倒地,有一名伙计,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红衣女孩挑布帘就进了后院。
掌柜老李正在后院天井中踱步呢,刚刚有伙计报信,刺杀失败,可景祥受了伤,只怕马上城内官军就会四处缉拿疑犯,而这样闹了一场,发现景祥行藏的自己这个坛子所属兄弟不见来传递消息,总叫人心里不踏实。虽说金和祥各个兄弟身家清白,查不出什么破绽,但还是谨慎些好,莫连累了大师兄其它坛子。
再等一会儿,若还无信息传来,就要弟兄们关板暂时躲避,看看风头再说。
老李正琢磨着,突然身后有女子娇嫩的声音:“你们龙头是哪个?”
老李微微一怔,回身,见到红衣女孩儿脸色猛地就是一变,和景祥走一起的那女眷,可不就这打扮。
“姑娘说什么?我不明白。”老李作出一脸茫然,他不诣武学,但却藏了把火铳,手偷偷伸下去,突然喉咙就是一痛,眩晕,天昏地转,慢慢栽倒。
红娘随即踢门进了账房,翻看账本,这一枝洪门她听说过,但所知不详,只知道同天京来往密切,还伏击过公平党过粤境的军火,更从香港三合会手上杀人命抢金沙,可谓为了壮大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幕后主脑神秘,谁也没见过他。
翻着账本,红娘星眸渐渐有了笑意,虽然洪门各帮派行事各有不同,但一些习惯还是改不了的,切口暗号再怎么变,也有迹可循。
“燕来酒楼、林记、开泰银号。”红娘记下这三个名字,转身,快步出屋。
铭记商行后院书房内,英俊文士正在悠闲的品茶,老者突然敲门快步而入,脸色难看的道:“大师兄,金和祥出事儿了!”
英俊文士微微皱眉:“老李不懂出去避风头么?”
老者叹气道:“就是啊,老李做事谨慎的很,可,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坛子的人,全被杀光了。”
“不是景祥?”英俊文士眼眉挑了挑,道:“再去查查!”
看着老者的背影,英俊文士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大师兄,是不是香港的三合会干的?报复咱们?”身后清秀女孩小心翼翼问。
英俊文士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他们?还没那本事盘出咱的底儿。”
“恩。”女孩信服的点头,大师兄行事缜密,在这佛山创下了十三个坛子,财源广进,尤其是开泰银号,雪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赚,过几日,大师兄就准备去上海买一批短枪,景祥的小命儿,早晚逃不出大师兄的手心。
大师兄又慢慢端起了茶杯,皱眉思索着。
门突然被嘭的撞开,老者惊惶的冲进来,失声道:“大师兄,不好了,燕来、林记、赵记都被人踩了,没留一个活口。”
“甚么?”大师兄脸色终于变了,“去,通知其它坛口小心戒备!”
此时的开泰银号后院,十几名短衣襟小打扮的凶悍汉子各持雪亮钢刀,呐喊着,刀阵就卷向了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叮当脆响,一枝散落着鲜红缨穗的银色枪头鬼魅般出现,梨花点点,十几名汉子一齐跌出,额头咽喉,沁出小红点,如梅花慢慢绽放。
红娘傲然而立,正是数天下豪杰,唯梧州美人如画!
如果叶昭见到这一幕,只怕定会对老婆顶礼膜拜,起色心时都会加倍小心翼翼。
……
“大师兄,我们快走吧,怕,怕这里早晚被寻到!”铭记商行书房里,老者正一脸惊惶的劝说。
大师兄脸色铁青,“好,好,好,一口气挑了我十三坛,好得很哪!”“啪”,手中茶杯碎裂,茶水飞溅。
清秀女孩和老者都不敢说话,第一次见大师兄如此失态,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可不是,父兄一辈子的家当,加之他辛辛苦苦数年经营,今日竟然毁于一旦,更不知道仇人是谁,因为没一个活口逃出。
“走!”大师兄当先便走,清秀女孩和老者自然都没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惧。
当三人走到东大街时,回头,却见铭记冒起浓烟滚滚。
老者和清秀女孩脚底寒气升起,这,这是谁啊?
大师兄默默眺望铭记方向,眼里再难掩饰惊惧。
……
“好些了么?”坐在床头,红娘柔声问着,伸雪白小手摸摸叶昭的额头,没发烧,心下这才一安。
说起来,现在突然有些心虚,刚刚去杀人放火,他,他可都知道了吧?
叶昭又岂会不知道,这小丫头,霸道到极点,可真狠啊,以前只是听闻,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想想这般霸气的巾帼被自己三忽悠两忽悠忽悠成自己老婆,还真是撞大运了。
“厉害,我这块心病啊,你就这么给解决了。”叶昭笑着说,想也知道是佛山琼花会馆余孽。
红娘嫣然一笑:“女魔头,杀人放火自然在行!”又道:“他们的龙头跑了,你以后还是要小心些。”
叶昭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