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春却没想到叶昭一句“出去走走”竞然直接就到了天桥。
福日茶馆,麻三说的这回书就是“圣德皇帝平南洋”。
北京城里,上街的人渐渐多了,茶馆也有了生气,麻三的嗓子有种抑扬顿挫的穿透力,茶馆中不时有人鼓掌叫好。
叶昭挑了个靠窗的座,打量着这些听书人,绝大多数还带着辫子,可也是,马上就剪了辫子的可也没几个爱听书的。
而且北京城,从这茶馆里客人就看得出,满屋子人,几乎全是青袍子,乌黑麻亮的辫子,条件好的,外面罩上锦绣马褂,戴着玉扳指,以叶昭的眼光,一见便知多为劣玉赝品。
北京城,自然是未来的政治中心,这风气啊,可就得慢慢来了,越是皇城根下的人,越是固执,总是高人一等的样子。可不如南方人开明。
叶昭又想到了女子放足问题,其实这些年,有女子运动兴起,加之教育,各种新闻纸舆论的潜移默化,缠足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尤其是新兴商人、工薪阶层,第二代缠足的越来越少。
但不可否认,传统力量是强大的,靠潜移默化慢慢影响,想在全国范围内杜绝缠足,只怕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要不要加入些强迫性的因素呢?
叶昭默默思忖。
“爷,您的高沫!”伙计高声吆喝着,送上两大碗高沫。
达春险些一跟头栽那儿,阿哥这都做皇上了,还跑来贫民茶馆喝高沫?
叶昭微微一笑,说:“听书嘛,就喝这个过瘾,也对味儿。”说着拍了拍达春的肩膀,说:“怎样,是不是在想,景哥儿还是景哥儿?”
达春点头,又随即惶恐的摇头。
叶昭就笑了:“诚惶诚恐的,我可越看你越别扭了,本准备发你去巡捕厅当差,你再这德行,我直接发你回家。”
达春干笑两声,说:“都听皇上的。”心中那种莫名的惶恐渐去,多少自然些了,皇上,对自己还是那般亲厚。
“听书吧。”叶昭指了指台上,麻三等都是熟人,昔年说自己写的段子,西方科技种种,被人打的吐血,数年不见,斗转星移,却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么?
身侧侍卫,躬身递上一张纸条。
是军报,想是刚从大内转过来的。黑龙江北岸,出现罗刹人步兵,经多方打探,此次东来的罗刹人兵团在五千人左右,其中哥萨克骑兵大概千余人。
叶昭终干长长出了口气,新朝总算获得喘息之机,现今最担心的,莫过于俄国人孤注一掷,征募大量陆军源源不断开来西伯利亚,虽说漫长的补给线是午大问题,但沙俄西进遇阻,若倾全国之力,铁了心和中龘国开战,新朝虽有地利,却也是件大龘麻烦事。
现今看,俄国人虽终于派遣来了步兵团,却远比估计的为少,俄国沙皇及上层贵族们,终于没能下定决心与中龘国展开一场大龘规模的战争。
倒也是,俄国人同样在进行制度改革,财政拮据,加之西伯利亚距离其本土甚远,与中龘国人决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而自己新朝甫立,就更不要提多么需要时间来稳定国内局势了,千疮百孔的帝国,若想走上良性发展之路,就更是一个浩大的政治经济工程。
五千人左右的罗刹军龘队,红娘和韩进春部与之对抗不会有任何压力,红娘的象山军团就可以搞定,还可以顺便练练刚刚整合成军的骑兵师,毕竟刚刚换上马枪,与骑射冷兵器时代的骑兵截然不同。未来剿灭西北各处叛乱以及对抗俄国人的一支高机动战略力量,自要好好操演操演。
蒙古诸部现今大部分还没回应自己的诏令,等各部平复,可以募集大量蒙古马,如果能给红娘的象山兵团每一队也就是一个班配上一匹马,负载辎重,现今条件下,军团机动性就是质的飞跃。蒙古马冲击力不足,但胜在耐力佳,口粮更容易解决,不似欧洲一些良马那般挑剔马料,实在是提高军团机动力的最佳马种。
“爷,麻三有日子没见到您啦,您吉祥!”
叶昭回神,却见麻三正给自己打千。呆了呆,自己还粘了胡子呢,麻三这眼力,太高明了。
麻三这辈子就遇到这么个贵人,只怕叶昭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何况叶昭的面相,实则也没有什么改变。
“起来吧。”叶昭笑着摆摆手,又道:“最近你发财啊!”回头使个眼色,自有侍从送上了一张十元纸币。
麻三立时双眼放光,又急忙打千,“麻三谢赏!爷,您先歇着,麻三还有一场书,回头再给您请安。”
叶昭嗯了一声。
“春儿啊,京里咱八旗的人现今都怎么说?”叶昭突然回头看向了达春。
旗人供养制度,叶昭已经下了废止令,但会有半年的缓冲时间,又早诏令各地旗人,学习技能,自谋营生,同时从江南遣来的数个培训班已经启动。
叶昭不想出现旗人饿死旗女普遍去卖淫的情况,毕竟养出一堆寄生虫是整个制度的错,而且说起来,在这个世界作为旗人生活多年,对旗人,叶昭还是很有些感情的。
仁至义尽,若不理解这份苦心偏偏就混吃等死,那也就没有办法。
达春犹豫着,说:“这,达春刚刚回京,实在不知。”
叶昭笑笑,点了点头,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有许多旗人背地骂自己,但早晚,他们都会感谢自己,能有一技之长吃饭,总会活得硬气些,生活也会更充实。
外间飘起了雪花,养心殿后殿西次间内,乍从外面进来,却是热浪扑面。红棱南窗通炕上,叶昭正靠坐在上翻阅奏折,登龘基几日了,看似懒懒散散的足不出户,实则工作量比起在金陵时繁重了十倍。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银子啊银子,叶昭不由得叹口气,治理黄河等水道,这一大笔款项又从何而来?
道路铺架,自不消说,只能倚重私人,如北京到奉天府一段被北国中途放弃的铁路,已经有许多商人感兴趣。
通往扬州、黄州的两路干线,自也要给商人优厚条件,而自己的泰和行,看来要进行一笔投资巨大,见效甚缓的投资了。
本来原始资金堆砌阶段,还要去欧洲美洲捞金银,叶昭不喜欢将大笔银钱用来长线投资,现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去西北兰州等等各处的铁路,现今想也不用想了。
教育、农利、卫生等等莫不需要数额巨大的开支,更不要说庞大的军费了。
将近两亿银元的国债,别说降下来,明年只怕又创新高,现今还利息一年就要多少银子?
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北国各处开矿热情高涨,新朝也正逐步发放采矿官证,将一些矿产承包给商人。而这些商人,自也免不得架桥修路,改善交通环境。
财政收支赤字严重,国内局势更是种种艰难。
虽然新朝立,但实则北方大部未平,关外且不说它,直隶、山东、山西、河南莫不是盗贼横行,响马无数,私人武装林立。
甚至波及到了正常商业运作,获得采矿官证的商人,几乎都要组织商团保护自己的矿产,各处黑矿武装比比皆是。
这还是京郊之地。至于西北诸省,兵连祸结,回回们闹的越来越厉害。
蒙古诸部未服,青藏头人杳无音信,曾国藩逃去西北,和伊犁将军塔克布勾勾搭搭,甚至听闻这两位老先生开始分封边疆诸部落头人,拉拢其对抗中原王朝。
关外大战,生灵涂炭,战事毕,又不知道会有多少马匪应运而生,荆匪戡乱,比之与六王真刀实枪的拼杀更为耗时耗力。
西川就是如此,三宝势如破竹光复成都,但对付西川境内几股山匪,却前所未有的头疼。
青海,公平党蠢蠢欲动,在西安、汊中、兴安等地,都出现了反对帝制的标语,一见便知道是陆月亭手笔。
看似如日初升的帝国,实则暗潮涌动,危机皿伏。
现今新朝依仗的是江南渐渐形成气候的工业基础和财富创造效率,可若在其中一些关节出了差错,只怕就会酿成大乱子。
轻轻叹口气,放下奏折,叶昭端起了茶杯。
炕桌对面,穿着警服精致靓丽的朱丝丝正翻看《化学概论》,她也是刚刚知道,原来色狼这般本事,怎么,突然又成了科学家了?
“看得懂么?”叶昭笑着问她。
朱丝丝白了叶昭一眼,说:“你老实说,新闻纸上是不是吹嘘你,化学元素周期表也是人家的东西吧?”
贵妃穿着警服陪自己看书,这又是何等惬意,叶昭心情也莫名轻松下来,嘿嘿笑道:“爱妃若想知道,晚上求求联,说不定联就告诉你。”
眼见左右无人,朱丝丝嗤之以鼻:“死色狼!”
叶昭跳干炕,笑着腻过去,靠在朱丝丝身后,轻轻拥住她,亲吻她娇美脸蛋,低声说:“叫我甚么?”
朱丝丝低头不语,实则她这些日子心中混乱无比,贵妃娘娘,那可多崇高的身份?被父母哥嫂知道,真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可是她呢,却委实心中茫然,虽说色狼妻妾众多,但和和美美日子倒也有趣。
最重要的是,以前不管怎样,自己觉得和他可以平等相处,可现今,他成了皇上,这紫禁城中,更是压抑无比,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拥有多少妃嫔,想想未来,心下不觉黯然。
“丝丝,我最欢喜你了,知道吗?”叶昭轻轻吻着她白哲脖颈,嗅着清香,柔情涌动,“我知道你做了贵妃,反而不开心。”
朱丝丝一呆,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般了解自己、
“早知道,我宁可皇帝不做。”叶昭喃喃亲着朱丝丝娇嫩小脸。
被叶昭亲的酥酥麻麻,朱丝丝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来哄自己了,瞪了他一眼,说:“就知道骗人!”心下却柔了,靠进叶昭怀里,轻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不知足?其实我明明知道,遇到你是我几辈子的福气,若没有你,我可不知道多悲惨。你知道吗?郭自强离龘婚了,她先生明明答应她不纳妾的,可结婚不到半年就反悔了……”
叶昭轻轻叹息一声,拥着她,说:“慢慢就会好的,将来啊,说不定女人的地位比男人还高呢。”
朱丝丝摇了摇头,双手抱住叶昭一只胳膊,慢慢翕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