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谎机“滴滴”声结束后，探员手里快速记录的笔停了下来。
“说谎了。”
这个探员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盯着手下的记录本，低着头，说话也不看手握双拳、紧张极了的初中生。
离歌看到，他头顶的黑字是：【测谎专家】。
听闻此言，坐在他对面的初中生身子一凛，脱口而出，“我没撒谎！”
测谎机又“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测谎专家这才抬起头来，惺忪的双眼看着初中生，语气平淡，“又说谎了。”
初中生没再说话，他摘下黑框眼镜，垂着头，一言不发。
离歌看他放在桌面上的黑框眼镜，这眼镜镜片有些厚，整体看起来很新，应该是不久以前才买的。
不久以前...才买的吗？
她走到测谎专家身边，礼貌问他，“你好，请问我能问他几个问题吗？”
测谎专家抬头看她，离歌才发现，这人明显睡眠不足，双眼下的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上了。
他转头看门外，努了努嘴，“把门关上。”
离歌还没进来时，这门就是虚掩的，她进来后，以为是里头人特意这样做的，所以也没敢关上，只保持了原样。
她转身将门轻轻关上了，测谎专家站起来，走到门边，贴着墙侧站，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审视外部情况。
“趁黄警官没注意到我们，赶紧问，我帮你打掩护！”
语气间竟有些革命战友的味道。
离歌笑着感谢了他，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她先宽慰那个看起来紧张极了的初中生，“你别怕，你只要实话实说，就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你再说谎，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她默默吐槽，其实对这种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即使他咬定牙关做假证，也真的一点事都不会有。
现在她这样说，只是想从心理上给这个孩子施压，让他说出实情而已。
看初中生额头上出了不少汗，离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纸巾给他，“擦擦吧。”
初中生接过纸巾，点点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看着真诚多了。
离歌问，“你的眼镜，是什么时候配的？几百度？是第一次配眼镜吗？”
“一个月前刚配的，有五百度了，是第一次。”【真】
离歌点头，“那个案子，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初中生回答得很快，“去年十二月，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六年级。我爸爸和离老师是好朋友，我们家和他家住的又近。我学习成绩不好，爸爸让他给我补习，我才认识了离老师。”【真】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近视了吧？”离歌问。
初中生点头。
“案发的时候，没戴着眼镜，你是怎么确定，那个掐着芒子的男人，就是离老师的？”
离歌问这话时，语气平平静静，初中生说话的声音，却开始颤抖了，“我…我猜…猜的。因为离老师给我补习的时候对我很凶，我不喜欢他，才在那件事上说了谎。我就随便说说，真的没想让他坐牢。”【真】
离歌冲他微笑，谎称看见离迎杀了人，还说没想那么多？
这位叛逆的初中生，恐怕还需要接受一点别的教育。
她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测谎专家，“你请继续问吧。”
测谎专家走回原来位置，合上了记录本，“该问的都被你问完了，我还问什么呀。而且，你的问题不太符合我们的行业规范，但我可以假装没有听到。”
他拔下贴在初中生太阳穴和胸腹处的电极片，语气温和地和他说，“小朋友，以后不要说谎了，说谎的人，长大以后会烂舌头。”
初中生汗如雨下。
***
“简直太离谱了，一群经验丰富的刑警，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玩得团团转。”
看完测谎记录之后，黄杉将测谎专家递上来的记录本用力扔向桌面。
样貌略显稚嫩，名字是杨大胆的测谎专家心疼地捡起自己的记录本，“黄长官，麻烦你对我的记录本温柔一点。你要是再把这个摔坏了，我就只能跟你申请，用公款买贵得你不敢摔的平板电脑了！”
离歌在一边憋着笑：“你真的叫杨大胆？这名字，真不是什么外号吗？”
杨大胆已经从黄杉那儿知道了离歌的名字，“你可以叫离歌这样文艺的名字，我当然也可以叫杨大胆这样粗俗的名字。”
离歌点头，“说得对。”
杨大胆继续说：“其实这个案子，他们当初之所以很快定案，和嫌疑人也有一定关系。嫌疑人报警后，很快承认了人其实是他杀的。这个孩子的心理素质很好，再加上当时给他做测试的人有些粗心，所以没发现他说谎了。”
“我也是问了他的父母，才找到他的心理防线突破口的。”
杨大胆举起自己的手，五指张开，“这孩子刚被他父母送到警署的时候，我和他，以及他的父母都握了手。之后，我就闻到，我的手上有香烟的味道，而我，是不抽烟的。”
离歌问，”或许是他父母抽烟呢？”
杨大胆笑着，“我让那个小孩子先进房间，然后问了他的父母，是否在来到警署之前抽了烟，他们都说没有，我也没有发现他们说谎。我再问他们，是否知道自家孩子偷摸着抽烟。他的父母不仅说知道，还说，如果没有离迎，他们很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孩子背着他们学抽烟。是离迎，在给孩子补习的时候发现了孩子的恶习，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所以这就是那孩子的心理防线突破口所在了。”杨大胆打了一个哈欠，“他来之前，一定想了无数和离迎案件相关的问题，但肯定没想到，我会另辟蹊径，问他关于烟味的问题。”
“好累……”杨大胆说完这些，突然东倒西歪，无赖似的靠在了办公桌上，“黄长官，我的任务完成得还算不错吧？我昨晚上通宵打游戏，现在好想睡觉哦。”
黄杉点头，“今天谢谢你了，你回去吧。”
杨大胆笑着伸出大拇指，轻轻擦过自己的鼻尖，“小意思！有事再叫我啊！”
他朝离歌伸出右手，“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哦。”
离歌和他握了手，他收回手后，食指和拇指稍稍揉搓，挑出了一根细小的兔毛，“你刚才抱过毛绒动物，不错，有爱心。”
之后，他便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抱着自己的书包，快速闪出办公室，衣摆带出一阵风。
坐在门口抱着黄兔玩耍的童童尖叫：“哇，妈妈！这个哥哥好帅啊，我可以跟他一起走吗？！”
黄杉眯起眼睛，“不可以！”
她撩起袖口看了时间，大步走向童童，弯腰，捞起她，把她扛在肩上，“我今天的育儿时间已经达标了，小崽子，去找你爸爸吧。”
离歌看她用脚勾开办公室门，然后回身和她说：“法医那儿工作量大，那一堆毛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检出那根不属于受害人和罪犯的毛发。你要是没事做，可以加入其它探员的队伍，为他们分担一些繁重的工作。”
离歌跑上去问，“我可以做些什么？”
黄杉回答，“排查每一个与受害人或嫌疑人有不正当关系的人员，地毯式排查，真凶很可能藏在他们当中。”
***
自从负责排查任务的探员那儿拿到需要排查人员的名单和住址，离歌已经快刀斩乱麻地排查了名单上的五个人。
这五个人，都是s市人，居住的地址几乎遍布s市市区，他们全部和芒子有过一夜情。
离歌不由得感叹，堂哥的头上真是遛马场啊。
这每天头上“嘚儿驾、嘚儿驾”得跑马，离迎他也不觉得吵得慌吗？
拿出点你在恐怖小说中的恶棍气势来啊大堂哥！
用力在名单上划去了第五个人的名字，离歌来到第六个可疑对象的居住处。
这第六个人，名字是章流，男，中学教师，30岁，穷，住在学校提供的职工宿舍，与芒子是长期pao友，和离迎是同事。
排查到这第六个人，离歌觉得，堂哥对遇害的堂嫂大概是真爱吧？
被绿成这样还矢志不渝地安排结婚…离迎你做得很棒哦。
要不是需要避嫌，离歌真想跑到离迎面前，托着他的头，让他好好听听，他脑海里那一层又一层似波浪席卷而来的声音是什么——堂哥你脑袋里进了整个太平洋吧！
拖着疲倦的身体，离歌敲开了章流家的大门。
门开，出现的是一个双手捧着大肚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女人，头顶黑字【未婚先孕】。
离歌见她对自己微微笑着，一排温柔贤妻作风，一股脑的怨怒，瞬时消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你好，我找章流。”
“你是哪位？”孕妇温和笑着，“章老师他不在家。”
离歌握在手里的临时警guan证拿起又放下，她不想刺激这个孕妇。
“他去哪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
“去菜市场买菜了。”孕妇回答，她忽然眼睛一亮，朝着离歌身后笑起来，“章老师，你回来了？这里有个女孩子找你，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离歌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穿一身破旧牛仔外套和牛仔裤，手上拎着菜篮子的章流。
出乎意料地，这位章老师，长得，真是——仪表堂堂，风姿卓越。
可惜头上顶着黑字：【罪犯】
他笑着向她走来，“你是哪位学生的家长吗？你等一下，等我把菜给了我妻子，再和你一起商讨你家孩子的学习情况。”
离歌侧身，给章流让出一条路。
待他快走进门时，她用力扯住了他的胳膊。
从他手上抢过菜篮子递给孕妇，她拉着他往外走，“章老师，有些事情，我想私下和你商量一下。”
章流脸上立刻露出“我懂我懂”的神色，离歌心想，他这是觉得她要给他塞钱？
为保持章流的幻觉，离歌一边走，一边和他殷勤交谈。
她甚至拉着他，直接走出学校，到了路边。
章流说，“这位学生家长啊，这里已经差不多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交托给我？”
离歌松开了他的衣袖。
章流站着，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离歌慢慢把手放进上身衣服的口袋中，在章流越来越明显的笑意中，猛然掏出临时警guan证：“警察！”
章流明显被吓了一跳，他张大嘴巴，什么都没说，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比离歌高半个头，他才一动作，离歌就伸手轻松抓住了他的牛仔外套领子，“逃避是没有用的，跟我去警署走一趟！”
她屈膝，用力撞向他的膝盖，大声怒喝，“不想受伤，就老实点！”
可这章流和一般的罪犯不太不样，即使双手被离歌向后拽住，双腿又被她迫压在人行道的石砖上动弹不得，他也使劲向前挣脱，根本不管离歌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要打晕他的心了。
偏偏这时候，贴在学校围墙上的悬赏公告，开始和离歌说话。
【美女你看起来好忙啊。】
【但我还是想和你说句话呢，说完这句话我就闭嘴，由我公告悬赏抓捕的罪犯，几分钟前刚刚从我身边走过呢。】
【当然你是看不见他的，因为他走得好快啊哈哈哈哈好了我闭嘴了。】
离歌压着挣扎不断的章流回头，围墙上悬赏公告中的罪犯，居然正巧是——为了在网上火一把，杀了女朋友藏在广告墙后头，还拍摄视频传上网络的h市脑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