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她算什么
痛。
沈菀初初有了意识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痛的。
她睁开眼睛,眼前忽然是一张放大的老者的脸,吓得她往后一退,毫不犹豫地伸手给对方来了一拳。
“哎哟!”
那老者捂着眼眶惨叫,也引来了一直守在门外的人。
姜明渊破门而入,那老者立马嚷嚷着跟他告状。
“侯爷,这丫头怎么回事?老夫好好地给她看病,她竟然给我来了一拳……这熊脾气,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姜明渊没去管咋咋呼呼的孟约,哪怕面对沙场上千万敌军也丝毫不惧的他,此刻看着沈菀时,满眼的心疼与沉痛,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浑身上下写满了局促与紧张。
“你、你醒啦……”
沈菀抱着被子后退着,警惕地盯着他们,心里却疑惑,怎么一觉醒来,姜明渊对她的态度跟之前完全不同?
“你是谁?”沈菀明知故问,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试图寻找能防身的武器。
“你别怕,我是大阙武侯姜明渊,也是……你的父亲……”
原本心不在焉的沈菀,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蓦然一震,满脸惊愕地盯着他。
姜明渊却红了眼眶,沙哑着声音沉痛道:“阿箬,我是爹爹啊!”
阿箬?
姜箬!
沈菀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是在做梦吗?
“你……开什么玩笑?”
沈菀想笑,但是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上扬的唇角,都带着几分苦涩。
姜明渊心疼得无以复加,沈菀那张酷似白芷的脸,还有她身上的蝴蝶胎记,姜明渊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姜箬!
他简直不敢相信,已经“死”了十一年的女儿,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除了狂喜,激动,姜明渊更多的是难过和愧疚。
“阿箬,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既然还活着,为何没有来找我们?”
沈菀在短暂的震惊后回过神来,讥笑道:“你说我是姜箬?那你们可曾找过我?”
姜明渊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她,在白芷去世后,他浑浑噩噩,尤其是在收到姜箬出事的消息后,更是几度丧失生志,若非家国责任压在身上,只怕他早就随白芷母女去了。
姜箬出事之后,他也派了不少人去找,但是全都一无所获,在找了一年之后,他也不得不相信,他的小女儿真的死了,死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姜明渊无法告诉她,那段时间他与姜弋的痛苦,因为他知道,沈菀受的苦不会比他们少。
她的敌意和嘲讽,姜明渊并不在意,只觉得来日方长,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余生也要护她周全。
父女俩的第一次谈话,被沈菀的一身尖刺终止,待姜明渊离去后,沈菀才如脱力一般,瘫倒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帐顶。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是白芷的女儿,在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中,偏偏让她遇上了姜弋和姜稚渔。
若是之前,她或许还会高兴,至少她不是被丢弃的,至少她还有身份显赫的父亲,日后不会再遭人白眼,不必再步步为营,处心积虑。
可是现在,沈菀只觉得讽刺,只觉得恶心。
姜明渊在妻女出事之后,找了一个酷似她的姜稚渔当养女,聊慰相思。姜弋把姜稚渔宠上了天,为了姜稚渔对她一再紧逼,甚至不惜拿剑架在她脖子上,扬言要她为姜稚渔偿命。
沈菀不屑地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算什么?
姜箬算什么?
姜稚渔在享受着原本属于她的生活时,她在做什么?
她还陷在倚红阁内,因为一曲怎么都跳不好的舞,被关在柴房两日两夜,滴水未进;她被玉无殇当成禁脔,没有自由,没有自尊;她在京城遭尽了冷眼与欺辱,拼尽了全力才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原本她也怨恨,为何上天留给她的路如此之窄,殊不知,上天给她的路,原是被别人占了去……
沈菀不肯见姜明渊,但是迫于身上的伤,也不得不留在此处养病,一直陪着她的,是那位被她揍了一拳的老大夫孟约,后来她才知道,这位是塞北军营里最厉害的大夫。
沈菀很不好意思地向他致歉,孟约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嗨,这算什么?你爹当年还差点拔刀把我砍了呢。”
沈菀的笑逐渐消失,神色兴致缺缺。
孟约想起了日日守在房门外的姜明渊,认识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
眼珠子一转,孟约搬了椅子凑过去,“丫头啊,你真是姜明渊的女儿?”
沈菀不以为意,“可能吧。”
“啧啧,你这张脸简直跟白芷一模一样,指定没错!”孟约又叹道,“这么多年,可是苦了你啊。”
沈菀眼眶一热,慌张地扭过头去,不肯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孟约道:“虽说有点向着姜明渊说好话的嫌疑,但这话我还是得说。你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你们娘俩出事后,他跟不要命似的,好几次上战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甚至在我把他救回来后,也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恨不得能早日为国捐躯,再去地底下见你们娘俩。”
孟约絮絮叨叨地说着姜明渊那如地狱般的几年。
不眠不休地守着白芷的尸体几日几夜,在收到姜箬的噩耗时,那如巍峨高山般的身躯一下子就垮了。那时候塞北未定,他不能离开,便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每次带回来的消息,只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无数次想死在战场上算了,不负家国,也不负妻女,可他不能不顾塞北几万将士,不能不顾尚且青涩稚嫩的长子姜弋。他死便死了,这塞北三州谁来管?这关内外的尨乱谁来平?还有姜弋,他又怎么能让姜弋在失去了母亲和妹妹之后,连父亲也失去了?
悔恨和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在撕心裂肺中度过日日夜夜,却还得若无其事地撑起一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