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王府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遍布红绸锦色让府内少了平日里那些肃穆之色,多了不少人气。大红的锦绸从府邸门口,十步一系,高高悬挂着,在来往宾客之上静静垂落,铺开到了正院院内,房檐廊角、凉亭石栏都妆点了红绸裁剪的花,整个府邸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透露着喜色。
宾客来往道贺的声音格外响亮,大大小小的各式贺礼一件又一件的被搬进去,发出嘈杂的声响。
靠着围墙,安王府外摆着一桌又一桌的流水席,这是专供于平民路过可以上前吃一些的。安王已经吩咐过,只要说上两句吉祥话,就可以上前吃酒席,来来回回已经过去许多人,可桌上的菜品都没断过,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任谁看了这番和撒钱没有区别的场景之后,都会觉得安王爱极了安王妃。
吵嚷祝贺的声音,似乎在哪都能听到。整个王府,唯一安静些的,就是婚房。
屋内喜烛算不上明亮,盈盈一点光,窗外传来零落的喜鹊叫声。婚床上齐愿抬眸瞥过去,身旁伺候的小丫头嘴里立刻说起吉祥话,上前将窗户关紧。
直到她们都退出去了,齐愿才放下挡着脸的扇子,起身重新开窗。
凉风灌入,床边的铜镜映出一张极其艳丽的脸。
瞳仁乌黑,桃花眼澄澈干净,唇微抿着,粉间迫出一点深红。如今带浓妆,尖尖的下颌微倾,俯视之下更显柔美。她身形极瘦,素腰一束,不盈一握,大红嫁衣外明明用金线绣着一整只振翅腾飞的鸾,仍将她衬得像株轻易就能折断的栀子,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沁出透明的玉一样的质地。
天生娇媚美人。
标准的恶毒女配长相。
齐愿挑眉,抬手摸摸脸,认为读者对这个角色的评价很是贴切:愚蠢,却实在美丽。
她收回视线,回婚床上坐好。
这是一篇大女主文。
穿书之前,她天天追文,对内容烂熟于心。女主叫齐念,是侯门之女,自小因身体不好被养在庄子上,十六岁才被接回家中,然后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嫡亲妹妹的各种刁难,嫡亲妹妹嫉恨齐念夺走了父母的关心,事事都要和她比对,一有不顺心便大闹不止。后来齐念参加选秀入宫,成功入选,妹妹又闹着入宫,最终因为自己的各种愚蠢操作,惨死在宫中。
而事实上,齐念入宫后也遭到不少算计,被各种人欺压。她一直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直到后来发现皇帝对自己只是利用全无真情,才终于黑化,将欺负过她的人连带皇帝全部斗倒,自己把持朝政,终成一代女帝。
对,没错。
齐愿穿成了那个处处为难女主、什么都要和女主比较、最终不得好死的嫡亲妹妹。
一开始,她内心是崩溃的。毕竟这小说里她最喜欢最崇拜的角色就是女主齐念,那可是生生靠着自己一步步登基的女帝,谁不喜欢大女主,谁不喜欢漂亮姐姐!
她怎么就穿成女帝的对头了!
原女主是不是有病,这么牛逼的姐姐,何必去那深宫之中?如果齐念能快点登基,她不就可以背靠姐姐,做混吃等死的米虫了吗!所以齐愿郁闷几天,迅速想通了。反正现在齐念还没回家,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进宫不就行了,搞宫斗?她肯定死得比原主还早。
于是,齐愿开始在家中一哭二闹三上吊,哭着喊着要嫁给那个驻守在外的三皇子——安王路明川。
要说这位安王路明川,在京城之中可谓极具盛名,随意拉一个人出来,无论七岁幼童,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可以滔滔不绝说出他的事例。年纪轻轻便领兵作战,身为皇子,却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做起,不怕苦不怕累,凡事亲力亲为,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赫赫战功,斩杀敌军五十余人,自此便有了‘杀神’的名头。
此后每一场战役,他都奋勇杀敌,运筹帷幄,领兵多年竟从未有过一场败仗,生生靠自己的军功与能力升到一军主帅的位置,将外族抵御于界碑之外。
如今的外族,在路明川的威慑下,几乎从未犯关,各个夹着尾巴做人。
都说美人爱英雄,在京城内也有不少名门贵女们对路明川芳心暗许,只可惜他常年驻守边关,甚少回京,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在加上他本人也是个一心为国为民无暇顾及自身的性子,婚期一拖再拖,一直没有成婚。
贵女们在暗地里猜测,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征服这么一个英雄?所以安王这次成婚,在京城引起极大轰动。
其实何止她们轰动,齐愿内心也极其震惊。
在原着中,齐愿与安王并无接触,一个困于深宫,一个驻守边疆;一个是前期的恶毒女配,一个是后期的大boSS。他是很有魅力的反派角色,在齐念距登基只剩一步之遥时手握重兵连夜赶回,此后双方势均力敌对峙五年,直到一场天灾,路明川损失了过半兵马,才在战场上重伤坠马、死于马蹄之下。
原着作者从没否认过他的能力,就连齐念都评价路明川:时也英雄,奈何势薄。
这么个人……
齐愿本以为,他绝无可能同意成婚。只要他拒绝的消息传回来,她就可以以受情伤为由而躲过入宫一事,专心辅佐念念登基。可没想到,安王不知吃错什么药,居然答应了下来,甚至还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成婚,生怕自己反悔一样。
“……”齐愿默默叹气。
算了,嫁就嫁了。反正他常年不在京中,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嫁给他还可以给念念提供一些便利,等念念登基,再求她饶路明川一命就好了。
暮色悄然四合,门外传来脚步声。
齐愿蹭地坐起来,迅速拿起扇子挡住脸。
视线内影影绰绰一片红,进门的人走路重心有些飘,似乎已经喝醉了。看不清太对方相貌,他身着大红喜袍,身材高大,随着他越靠越近,齐愿心跳也越来越快。
脚步声忽地顿住。
一只虎口带有老茧的手,落在扇子上。这手有疤,新的叠着旧的,一看就常握刀枪,也不知受过多少伤。
下一秒,肉眼可见,扇子顶部的木骨慢慢开始开裂。
齐愿:“……”
不是,这是干什么。
她知道来人一定是路明川,因为这人正紧紧盯着自己,他气场太强,上位者独有的气势密不透风向下压,不留一丝一毫缝隙。
齐愿心里犯怵,正想开口,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下一刻,他的重量骤然间压上来,扇子因突如其来的重量而报废,她猛地被按倒,睁大眼:“你这人——”
然后没动静了。
屋里静默半晌,她嗅到清淡的酒气。
……醉了?
挣扎了下,齐愿勉强将人推开,滚到床的另一边。坐起来,转头看路明川。
躺在床上的男人紧闭双眼,眉间一股肃穆之色,眉骨与鼻梁如青峰连绵般完美勾连。轮廓深挺立体,下颌流畅,侵略感很强的长相,可又毫无死角地显出清隽。
如果用现代的词语来形容,他长了一张极其周正,国泰民安的脸。
齐愿轻轻戳戳对方的肩膀:“殿下?”
又戳了两下,还是没反应。
齐愿见状,默默从一旁拿出喜帕,小心翼翼盖在路明川的脸上。
不看到脸就好,不然会觉得他有点好看呢。
挡住脸,齐愿跳下床,一件件卸掉身上的首饰,提着裙子坐到桌前,独自将桌上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喝光,翻出之前让陪嫁丫头准备好的桃花酥。
粉色的,做成了花朵形状,花心撒着一点糖霜。
齐愿一口咬掉半个。
这一天早早起来,几乎一整天都在走流程,她累坏了。
然而就在齐愿盖上喜帕的一瞬间,喜帕下的路明川,猛然睁开了眼。婚房烛火幽幽,他漆黑瞳孔深不见底,透过喜帕,目光冰凉地看向齐愿,好似一匹盯上猎物的狼。
他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好像已经睡着,可藏在袖间的手几乎要攥出血来。
死死盯着齐愿的背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齐愿。
那个祸乱朝纲的妖妃的妹妹。
就是这个女人的姐姐,在上一世颠覆了江山。他永远不会忘记重伤坠马后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的痛感,以及国破兵败的耻辱。
重来一世,他绝无可能再让此事发生。
路明川闭了闭眼,挡住眼中清明的流光,抬手将脸上的喜帕拿开,刻意学着话本里新婚丈夫的模,样压低声音:“阿愿。”
齐愿一惊,刚刚咬了一半的桃花酥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