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的动作会快成这样。
云摩勒每一招挥出,竟然激起了音爆,刺得人耳膜嗡嗡着响,这已经不符合物理学的常识了。
按说,一个人挥拳的动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超过音速。不过,挥鞭的时候却可以。
以前高文在公园里看老头老太太锻炼身体,挥响鞭的时候,所听到的啪的一声脆响,那就是鞭子超过音速产生的音爆。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鞭子在挥出去加速的时候采取的是直线方式,而人在格斗的时候一挥拳则是弧形。两点之间,直线最快。
显然,云摩勒已经掌握了这个技巧。所使的招式动作幅度很小,有的时候显得甚至很笨拙可笑,但速度却快得离谱。
转眼,梅良身上已经中了十几记,或拳或爪或指或肘。
高文耳朵里除了尖啸,就是拳脚及体的“噗嗤”声,以及清脆的骨折声。
在云摩勒的手下,梅良犹如刚出生的婴孩,全无还手之力。
“留舌头。”高文忙叫。
又是一闪,云摩勒的幻化的身体凝成实质,立在梅良身前,缓缓收式。然后回头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来不及了。”
再看了梅良,口鼻子之间有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他摇晃着身体,喉咙里咯咯半天,这才坐下地去:“妖……女,好俊的武艺……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本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声音渐渐地低落下去,最后终不可闻。
“你你你……你怎么能够把他给杀了……”高文虚弱地苦笑。
黄威和韩隗要害自己,或许是出于私人恩怨,或许是害怕自己终有一天成长起来,替代黄威的位置,成为韩城一手遮天的人物。这种小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可是,他们竟然动用了梅良手下的精锐家丁半路伏击,还将整个车队的民夫屠戮一空,闹出这么大动静,却叫人无法理解。
高文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可现在梅良一死,又向谁问去。
云摩勒昂起头,“我是世人口中的妖魔,杀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一切随我心意。”火光中白雪飘飞而下,落到她光洁的额头上。
再看着她嘴角依稀的人血,高文心中突然一寒,再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个小子如何处置。”
突然间,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出来,一个起落就停到高文身前,然后伸出脚踏在他的胸口上。
有沛然之力涌来,就如同一块巨石,直压得高文胸骨咯吱着响。
眼前阵阵发黑,再透不过气来。
在双眼闪烁的金星中,高文看到此人正是那日自己买云摩勒时,跪在她身边的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
她正高举着一柄长剑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欲要狠狠刺下。
这一惊非同小可,高文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云姑娘,难道你就不念及往日的情分,要取我性命吗?”
“放开他。”云摩勒的声音传来。
“什么?”老太婆回头看着云摩勒:“姑娘,你心软了吗?咱们来陕西一事何等隐秘,少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云摩勒淡淡道:“我说放开他。”
“哼,姑娘,你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难道你忘记了我教的教规了吗?”老太婆嘎嘎地冷笑,声如夜枭:“你别以为老太婆我不知道,自从这小子出了韩城,你偷偷地跟在后面。怎么,知道有人要害他,你心疼了,想护得他周全。老身可不是这小子那瞎眼的老娘,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与他在屋里朝夕相处,必定是日久生情。咱们的处境是何等险恶,今日你杀了这么多人,难保不引起那人的注意。到时候,只怕你我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你说,难道你忘记自己肩头所担负的责任了吗?”
“你想错了。”云摩勒依旧面无表情。
老太婆:“那你为什么要救这小子,又不许我杀他。嘿嘿,若不是老太婆我觉得不对,追了过来,今日说不好你就要同这混帐东西双宿双飞,忘情于江湖了。”
“忘情于江湖,咯咯,江湖烟雨,人之所以为人,又如何做得到太上忘情。就算我肯,人家也不愿意入我神教。”
“你……果然是看上这油头粉面的小畜生了。”老太婆又惊又怒,发出难听的咆哮,直震得旁边的沙棘枝条上积雪扑簌而下。
她这一声咆哮听起来声势惊人,但脚下却松了劲。
终于吸进去新鲜空气,高文才缓过神来。心中有感觉好笑:我明明生的黝黑高大,阳光男孩一个,什么时候变成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了?看上……何止是看上了,你家云姑娘已经是我的人啦!还好,还好那夜与云摩勒做成了好事。否则,也不可能有人千里救夫。酒可是个好东西,酒后乱性直他娘乱得好呀!
看这老乞婆和云摩勒的情形,她们好象并不是母女。而且,云姑娘的身份好象比老太婆要高上一些,形如主仆。
又回头看去,看见那头立着的那个挺拔****潇洒的女子,高文禁不住心中一荡。
“看上了又如何?”云摩勒一脸恬淡,“我自知道,身为神教中人,不能有儿女私情。且听我一言,听完之后若你还要杀高文,且由得你。”
“好,你说,老太婆倒想听姑娘你如何解释。若不能让我满意,就算老太婆拿姑娘没个奈何,教规也管得了你。不过,无论姑娘你怎么说,这小子的性命,我是要收走的。”说到这里,老太婆满面凶光地盯着高文。
云摩勒:“由得你,到时候你要杀自杀就是。”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自小,我喜欢的东西你夺走的还少吗,就算再毁了一桩也无妨。”
“此人不可杀之一,乃是他收留了我,与我有恩。恩、情二物对我等来说也不算什么,可别忘了,咱们修习的是太上忘情之术。若杀之,不免粘了因果。”
听云摩勒这么说,老太婆点了点头:“也是。”
云摩勒又道:“你道我赶这么些天的路,只为了却这桩因果,哎,你想事情也太简单了。”
老太婆一呆,忍不住问:“却是为何?”
云摩勒慢慢走到高文面前,一伸手将他提起来,扔到一匹战马鞍上。
高文受了震荡,腹中一阵翻腾,又“哇”一声将一口血吐了出来。
云摩勒因为背对着那老太婆,在高文吐血的这一刹那,古井不波的面容上有关切和痛惜之色,一闪而过。
旋即又恢复平静:“高文,知道黄威和梅良为什么摆下这么大阵仗半路伏击你,要取你性命吗?”
高文:“还不因为我得罪了韩隗,威胁到黄威的地位,不然如何?”
“幼稚。”云摩勒冷笑道:“黄威真要害你,以后有的是机会。之所以如此心急,那是怕梅家马场之事闹将出来,在陕西激起滔天巨浪。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身死族灭,人头落地。”
高文一呆:“梅家马场怎么了?”
“梅家马场一说或许不贴切,应该说整个陕西马政。”云摩勒道:“你也是去过梅家马场的,难道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高文:“那地方的马好象有点少,并没有一千之数。”
云摩勒点点头:“实际上,梅家庄上上下下的存栏军马加一起不过百匹。”
“什么,不过百匹?”高文惊叫出声。
“对,不过百匹,可每年梅家上缴太仆寺的军马数量却是对的,知道为什么吗?”不等高文回答,云摩勒接着道:“其实,每年交多少战马,不过是一个数字,只要上下勾结好了,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该得的好处,一文都少不了。咯咯,你真以为那梅良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不过几十年光景就从一个放羊娃摇身一边成为一方大豪。这世界上的生意啊,还有什么比官商勾结来得更快的。”
云摩勒:“梅良当年回乡之后,不知道怎么得就入了黄威之眼,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黄威出资,梅良出人出力出地弄了个空壳马场。就算他们二人一匹马都不养,每年光从朝廷手头弄来的寄养钱就足够他们几辈人的荣华富贵了。像他们这么干的人,整个陕西想必不在少数。你也是运气不好,上次梅良儿子失踪案的时候竟然跑梅家庄去,还看了人家的帐本。你说,你知道了这么大一个秘密,黄威和梅良还能让你活下去吗?”
“啊,原来是这样!”高文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下他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马与戎事相联,马的数量是国家富强的象征,因而为历代皇帝所重视。特别是和蒙古骑兵交过几次手的明太祖朱元璋更是知道骑兵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曾下诏说:“昔人问国之富,即数马以对者何?盖事在戎。其戎始轩辕。其马载甲士,代涉劳,备边御辱,足折冲,斯力之大,斯功之美,可不爱育乎!所以古人先马而钱粮,故数马以对。马之功不但备戎事耳,若使君有道,则马之力牵犁耜驾粪车,辟上沃田,其利甚焉,所以古重之者为此也。”
明朝自从收复山、陕马场之后,就在陕西、山西、北京大力推行马政。马政即成为政府行政的重要内容,养马即成为百姓的重要义务。为了鼓励民间养马,朝廷还下诏将战马寄养在百姓家中,每年纳一匹,免一半赋税。
可实行一段时间之后,问题就来了。因为寄养的战马你不能保证都能健康成长,说不好一个瘟疫过来,就会死一大片,百姓困苦,也不需要多少,只一匹就能叫你倾家荡产。
而且,每年交纳的战马是否合格全由太仆寺的人一张嘴说了算。一旦他说不合格,你就一边哭去吧!
最最要命的是,养马需要大片草场。而草场有不是田地,以前也不需要交税的。因为,有田产的人不愿意养马,有草场的又没有养马的积极性。
看到这其中的弊端,仁宗时又有新政策出台:以前的马政继续执行,但在山陕产马地,不再实行免税优惠,但若有百姓愿意寄养军马,国家每年可给予一定财政补贴,直到军马出栏。
每年这笔钱说起来或许不多,可却是每年都有。一匹马三岁成年,要到可以用做军马,怎么也得五岁。这五年算下来,倒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如果你的马足够多,累计在一起,就是天文数字了。
明时一匹普通驮马价值三十五两银子以上,军马则是驮马的数倍,甚至三到五倍。一匹军马每年国家补贴银子一两,五年就是五两。
梅良的马场号称有一千匹军马,五年下来就是五千两。这笔钱或许不算太多,可你别忘了,当初他可是从太仆寺手头拿到一千匹儿马的。以每一匹马价值三十两银子计算,就是三万两。这些小马,到手之后,自然是被他给买掉换钱,然后和黄威一起私分了。
至于三边军镇那边要马的时候怎么办,也简单。不外是胡乱弄几十百余匹过去交个差,或者继续从太仆寺那边弄来儿马补这个大窟窿。
这十多年下来,也不知道黄威和梅良究竟得了多少好处。他梅良有这么个好处,想不成韩城的首富都难。
此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变相的庞氏骗局,只不过骗的是国家。又因为关系实在太大,一旦暴露,他黄威和梅良少不了要被朝廷抄家灭门。
上一次高文机缘巧合在梅家庄看了梅良的帐本,实际上他也没看出什么来。问题是,破这两桩人口失踪绑架案,他算无不中,表现实在太惊人,就不能不引起黄威的怀疑,怀疑他已经知悉其中关节,欲对己不利。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于是就派出伏兵,要将高文连带众民夫一并屠个精光。若不是关键时刻云摩勒杀到,自己只怕已经变成雪地上的尸体了。
高文自认为也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