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知县这个理论用于诸如足球世界杯倒也说得过去,比如德国、巴西、西班牙这种夺冠热门球队,小组赛的时候只要能够拿到足够的积分保证可以进入复赛就可以了。你第一场就灌人家三五个球,打疯了,状态出得太早。到淘汰赛阶段,气已经泻尽,多半要坏菜。
用在科举考场上难免牵强,科举考试每一场都直接关系到一个读书人的政治前途和切身的经济利益,当毕尽全力。童子试三年两考,一场落选说不定要等两年。至于乡试以上,则三年一考,古人寿命短,又有多少光阴可以浪费?
不过,得到刁知县的夸奖,高文还是心花怒放,忙道:“县尊谬赞,愧不敢当。”
刁化龙呵呵地笑了两声:“尔止,这次院试准备得如何?”
到现在,高文可是他治下的庄浪县硕果仅存的唯一考生。且不说上次县试自己录取的那二十个童生都在府试一关被整个地刷了下去,就连往届的考生也一个没有。庄浪是穷县,在赋税和治安上他是做不出任何成绩的。惟有将所有的指望都落到文教,落到高文身上。
毕竟,庄浪县已经很多年没出过秀才了。一张白纸好画图,只需高文中式,又得个好名次,那就是他这个县大老爷的教化之功。如果高文能够拿到第一,自然是最好不过。
说句实在话,高文在刚过去的府试名次不理想,刁知县还是很失望的。再他预料中,眼前这个书生应该场场第一,小三元出案才好。不过,刁化龙是老进士出身,考试经验何等的丰富。自是知道科场上意外因素实在太多,有的时候你文章作得再好,不合了主考的口味,名落孙山,也是个没奈何的事情。
这个时候再责怪高文,不但于事无补,反叫他精神紧张,压力一大,再来个发挥失常,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白费?现在最要紧的时候给他减压。
高文自然不能在刁知县面前输人,振作起来,道:“县尊且放心好了,上一场晚生心中有事,整日浑浑厄厄,是怎么答卷子的自己都不知道。此番只能用心去考,以报答老父母的知遇之恩。头名案首不敢说,上榜还是可以的。”他知道自己处境险恶,要想度过这个难关不但需要有功名防身,身后还得有个靠山。就目前看来,也只能依靠这个长相猥琐的刁化龙了。自己越是狂妄,越是自信满慢,这个知县大人才越会把自己当成宝贝。
果然,听到高文的保证,刁化龙高兴得笑起来:“不错,不错。对了,上次县试时,你的那篇《惟天下至圣》就作得不错。”
见高文还要谦虚,他将手一摆,正色道:“你是我所看重的弟子,且听本官说下去。你那篇文章颇有江南士子之风,不错,今番院试大可觅着那个路数作文。科场上,揣摩主考的口味极是要紧。此次院试的宗师乃是江南人士,说不定就喜欢你这样的风格。保持下去,就算得不了案首,出案还是很容易的。”
这已经是将话说得很明白了,算是考前漏风声给自己。高文心中一凛,好象把握到什么,低声道:“多谢县尊指点。”不过,他心中也是苦笑。
没错,每个人作文都有他自己的风格。自己上次县试时所抄的那篇文章,原作者就是苏州人,而本是主考那徐什么大人也是苏州人。虽然和徐主考相隔两个时代,却也是老乡,文章作法一脉相承。说不定还拿徐大人的文章推敲、学习过。
只是,自己肚子里所记的八股文精品虽多,却分属于几十个不同的作者,比如清朝的刘庸、纪晓岚、张廷玉,明末的钱谦益、杨嗣昌。各人出身地不同,人生经历不同,所写的东西也是风格窘异。
待到上了院试考场,能不能有合适的文章抄都还乱说呢,更别说要寻一篇同名同样出生江南地区的作者的作品?
说出这句话,刁知县大约也是知道不妥。自己对高文的指点若是传出去,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免不了要起风波。
不欲同高文再说下去,就端茶送客:“你下去之后好生准备,休要叫本官失望,整个庄浪县都在看着你呢!”
高文起身刚要走,刁知县却叫他少待,就叫从者从后面拿了一个考篮出来交给高文。
高文揭开盖子一看,里面却是一整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心中顿时一热。
没错,这个刁化龙笼络我高文,那是看我文章了得,说不准将来就会依科举进入官场。就算科举不顺,得了功名,过得十年八年,定会在陕西士林获取一定的名声。且,只要我高文考得好,就是拿得出手一桩政绩。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要想得别人看重,自身先要有过硬的本事。就算刁知县对自己有所想法,却也是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心实意提携我的人。相比起杜生辉那个狗官,此人虽然猥琐说不定品性上也有问题,但看起来却要可爱得多。一施礼,告辞而去。
接下来几日,高文哪里都不去,整日将自己关在家中。一是怕在外面乱逛,不小心被大鹰小鹰给碰到了,二是抓紧时间复习功课。
对于这次考试,高文有两手打算。首先,他在脑子里将自己所记忆的江南人士的范文都过了一遍,加深记忆。如果进了考场,有合适的文章可抄自然最好不过。如果没有,就只能自己作了,无论如何,得把握住这些南方人作文的风格的写作方法。
其次,他又将手头所购回的策论和试帖诗集子反反复复地揣摩,自己也试作了几篇。策论和试帖诗在考试当中只做为一个参考,可你总得知道究竟是怎么个做法,格式不能弄错吧?
每到读书时,石幼仪就静静立于一旁悉心侍侯,眼神中全是爱怜和欣慰。自那夜高文向她吐露心声之后,二人成天呆在一起,红袖添香夜读书,感觉神仙般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转眼,就到了考前一晚。
今年的院试就在明日卯时,现在已是夜里九点钟模样,天已黑尽。具体说来,距离考试只剩六个小时了。
石幼仪书香门第出身,在以前父亲也不知道参加过多少场考试,自然知道该如何准备。
她早早地就将明日所需的文房四宝收拾停当,放入篮中。又要去烙饼子,好让高文带去考场食用。
一般来说,别的省和府的院试分为两场,第一场考完之后,被录取者要进行一场复试,复试过关之后才算是中式。这两场考试,每场两天。第一场考完之后,考生交卷出场,休整两日,得到通知之后再进入下一场。
这次平凉的院试不太正规,一场过。
即便如此,也需要在贡院里呆上两日。官府可没有义务给考生供应吃食。一来,明朝政府都穷,钱能少花一文算一文。二来,你给考生供应伙食纯粹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如果考生吃坏了肚子,影响了发挥,责任算谁的?这些书生们都是有来历的,就算是寒门子弟,十年寒窗读下来,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不少人都读得精神恍惚性格偏激。如果因为饮食上不合他们的意思,闹将起来,考官须要麻烦。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官府索性让考生们自备干粮。
“啊呀,糟糕,我得出门一趟。”突然间,正在忙碌的石幼仪低呼一声,洗了手就要出去。
高文:“怎么了,这么晚你还要去哪里?”
石幼仪一脸抱歉:“这烙饼子得有葱,有油,如果能加些肉丁那是极好的。我什么都准备了,惟独忘记了买葱,还是先去隔壁王婶那里借一把要紧。大哥,都怪我,都怪我!”
高文一把拉住她,看了天色:“外面都这么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出去做什么?就不要葱了。”
“不行,这饼子里没有葱如何能够下口?大哥明日的考试何等要紧,若是带进去的饼不合你的口味,饿着肚子,还怎么答题,那可是两日两夜啊!”石幼仪咬牙:“我还是得去借点,考试的事情我比你见得多,你不用管,一切都听我的。”
神情很是坚决。
高文知道这小女子虽然胆子小,性子和顺,却是个外柔内刚的,一旦认准的道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而且,她好象和自己一样是处女座,有着这个星座人特有的强迫症。若是见不到葱,也不知道会焦躁到何等地步,自责到何等程度。
就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急,不就是借几根葱而已。这样,你且在家里忙着,我去王婶那里走一趟。”
“可是……”
“别可是了,天都黑成这样,你还如何能出门。左右王婶离我们也就两百步路,半柱香就能打个来回。”
“恩,天黑,我帮你点个灯笼。”
“不用,不用。”高文别过石幼仪出了院门。
高文以前租这个院子的时候,对这里的地形地势很是满意。
这一代到处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挤得厉害。这座院子正好处于巷子的拐角处,独门独户,也没有人打搅,很是清静。
出院走了两百来步,刚到王婶家门口,突然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高文。”
高文下意识地回过头应了一声:“诶!”
就看到大鹰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
冷汗淋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