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浪是贫困县,这次来的人不多,也就五十出头,高文大多认识。
一走过去,众人纷纷过来见礼。都说,尔止你可算到了,先前大家还在说自己没见着你的人。这次考试,十中取一,咱们考了这么多年,心气早就没了,这次说不好要让你来替我县撑门面。
高文县试得了第一,作为知县大人的门生。为了替他造势,刁化龙将高文在考场上所作的文章印了,四下散发。
这些书生们可都是读过的,心中佩服的同时,也与有荣焉。
以高文的作文水平,这次院试定是能中的。庄浪已经好多年没出过秀才了,若高文这次考试能够得个好名次,做出一篇好文章,大伙儿也是面上有光。在见了外县书生时,也能将腰杆子挺直。
高文忙谦虚了半天,突然想起自己来得匆忙,竟是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带。
特别是文房四宝,没有笔,自己等下又该怎么做卷子?这才是士兵上了战场,才发现没有带武器。
心下有些慌乱,忙问谁有多余的文具,借一套使用。
大家这才吃了一惊,禁不住问道,尔止,院试何等要紧,你怎么两手空空就敢跑过来,当真是糊涂呀!
又有一个书生恍然大悟,道:“尔止少年书生,英俊潇洒,昨夜想必是去红颜知己那里快活。一时忘情,忘记了考试这挡子事。哎,是真名士自风流呀!”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定然如此。
一时间,调侃之声不绝。
高文不好解释,只能低头保持沉默。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如此,大家笑得更厉害。
又有一个书生道:“各位兄台,要不大家给尔止凑凑,看能够凑齐一套文具。如果尔止这场考试能够上邦,当然,以他的锦绣文章肯定是能中的,只不过是得第几名的问题。你们想啊,如果这样,岂不是我县士林的一桩佳话?”
“对对对。”另外一个书生拍了自己额头一记,“我却是忘记了这一项,如果到时候尔止兄在这种情形下高中,那才真真是佳公子宿柳眠花,小才子蟾宫折桂。”
“哈哈哈,是极是极!”众书生笑得七仰八跌,纷纷打开考蓝翻检起来。不片刻,就将一整套文房四宝集齐,送到高文手上。
原来,考生在进考场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很多人都会多准备一锭墨、一支笔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有或者作文作得烦闷,文思阻塞时,换套文具换个心情,讨个好彩头。
看大家笑成这样,高文也自尴尬:这些混蛋啊,总想着制造大新闻。
不过,他还是心中感激,团团一作揖,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儿。
突然有一人喊道:“灯笼升起来,咱们庄浪县第一个入场,快快快,挨过去。”
众人忙收起笑声,鱼贯而前。
原来,科举考场入场的时候先要在尺头案边的那根旗杆上升起一口红灯笼,灯笼上写着考生所在的籍贯,比如“庄浪县”、“镇原县”、“崇信县”……
等到一县的考生入了场,就换一口灯笼。
当下,高文也顾不得说话,也跟了上去。
很快就挨到尺头案前,一个贡院的学官接过高文手上的文凭,看了他一眼,皱了一下眉头,顿时发作了:“庄浪考生高文,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备下考蓝,就这么将文具拿到手上,成何体统?”
高文不敢回嘴,讷讷道:“禀学官老爷,方才实在太挤,小生的考篮被人挤坏了。学生还跌了一交,摔伤了。”说着话,就指了指自己脚上给瓦片划破的地方。
“哼,真是荒唐。搜身!”学官虎着脸朝高文指了指。
立即就有两个衙役走上前来,在高文身上一阵摸索,就连他头发也被解开了,鞋子袜子也脱了下来,当真是一寸地方也不放过。
这一摸,就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银子,有铜钱,有钥匙,有用来驱虫的香囊,有扑了香水的手帕……甚至还有一盒胭脂,自然是替石幼仪买的。只是,那小丫头面皮薄,径直送,估计人家也不会要。所以,就一直放在身上。
顿时间,脂粉气四溢。
众庄浪县考生忍不住掩口偷笑,心想:尔止昨夜果然是抱花而眠,难怪身上带了这么多物件。对了,他怎么还带着这么大一具弹弓,难不成此物在闺房中使将起来,别有一番情趣,到是闻所未闻?
“混帐东西,枉你也是读了多年圣贤书的,看你身上哪里还要半点读书人的模样,简直就是个登徒子?”学官骂了半天,直气得不住气喘。
科举考试进场之前都要搜身,要脱得只剩一条亵裤。如果你长得抱歉,那可是要出大丑的。比如先前进场的几个书生都瘦瘦小小,简直就是根豆芽菜。这就是传说中的“猥琐”,文人心气高,很多人在大庭光众下被脱得精光,面子这一关就先过不去。
等到高文一脱光,当真是肌肉匀称,皮肤健康有光泽。立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尊希腊雕塑。
众生又禁不住低赞一声:“好一个人中之龙,尔止这身子,生就一副风流才子的相貌啊!”
高文作为一个现代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想当年夏天到游泳池戏水,大家不都脱得精光干净,坦呈相见。他拱起手来,朝众人团团施礼。然后做了个后世健美的肢势,让肱二头肌高高坟起。
“好!”众人又是一声喝彩。
高文颇为自己黄金比例的身材而得意洋洋。
那学官见到高文的身体,眼睛也是一亮,禁不住想,此子倒是一副好皮囊,有翰林的体态。
对高文的观感就好了些,不过,他还是黑着脸骂了一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些东西且寄存在贡院签押房,你考完后之后才来取,领了卷子入场吧?斯文败类,斯文败类啊!”
确实,古人选官,面相非常重要。你所只想做个公务员,只需读书考出好成绩即可。但如果想做四品一上的高官,就得拼长相了。
眼前这书生如果将来在科举场上能够通常地走下去,进了官场,路子也必然极顺。
高文被人骂得还不了嘴,没办法,只得领了卷子,低着头进了考场。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考场,正规的科举考试对他来是自然是一无所知。
进了贡院,里面颇大,除了正面的公堂外,旁边尽是低矮的考棚,有大大小小上千间。若是不明白就里的人进来,立时就会昏头转向,找不着方位。
高文也有点晕菜,忙深吸了一口气,定神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卷子,又看了看四周,这才找着位置。
入场时,为使考生能尽快找到自己所在的号舍位置,贡院会给每人发放一份座号便览,上面标明各字号号舍所在的方位。
高文的考号是“盈”字十六号棚,盈为满,十六为顺,倒是吉利。
古代科举开棚以《千字文》中的字编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高文所在的考舍正是“日月盈昃”中的盈字。
一看到自己的考棚,高文就忍不住摆了摆头,实在是太小了。
考棚门口挂着一个口小木牌子,上面除写着考号之外,还写了他的名字、籍贯和担保人姓名。
号舍三面有墙,南面敞开。宽三尺,深四尺,后墙高八尺,前檐约高六尺。在两边砖墙上离地一尺五寸高和二尺五寸高的地方分别留有一道砖托,用于搁号板用。号板是由两块木板组成,每块一寸八分厚。考生根据需要移动号板的位置,既可以成为考试用的书桌,亦能成为休息、睡觉的小床。
高文身高体壮,进考舍尚可面前就坐,可若想睡觉,却只能蜷缩在小床上,不得伸张。在这样的环境中答卷,显然是一件苦差事。
进了号子,就有衙役过来锁门,无事不得出去。
当然,你如果要出恭,可伸手拍拍外面那口牌子,只有人过来领你去灰圈解决个人问题。
这个时候,已经有考生陆续进场。先前这些书生在贡院外等候入场的时候还唧唧喳喳闹个不停,此刻却都如斗败了的公鸡,低头只顾走路,想来是入场的时候被剥光衣裳检查,生理和心理上受到重大打击。
高文甚至怀疑,封建社会的科举考场叫人脱衣服这一出,纯粹就是为了打击书生们的骄娇二气,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以便于管理和维持考场纪律。
他低头看了看手头的卷子,和县试、府试时没有什么区别,卷子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界以红线。
另外还有几张白纸,白纸上盖了府学的印章,这是用来给考试做草稿纸的。
等到考生入场完毕之后,考题就会发下来。
八百多考生要陆续验明来历,搜身,然后领卷子进贡院,寻座位,不是一会儿就能弄妥的。高文经过这一场激战,也自疲惫,索性就趴在号板上睡觉。
这一睡,就睡了大约半个时辰。等到他被一阵鼓声惊喜,抬头看去,所有的考生都已入场,贡院也开始封门。
“卯时已到,开考了。”高文紧了紧手脸,坐直身体,暗自告戒自己:“高文啊高文,你可不能犯府试时的错误。既然已经进了考场,就得将所有乱七八糟的心事都抛到脑后。你现在只有科举这条路可以走了,想再多,如果考不好,那就是万事俱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