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母:“从去年云姑娘拿了她的卖身契然后来西安嫁人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如果从那个时候算起,也差不多。”
石幼仪也笑道:“是的,我就觉得有些不对,问云姑娘。她面皮薄,却不肯回答。”
她们怎么也没将云摩勒怀孕一事想到高文身上,道理很简单。若是高文当初真看上云摩勒,只需说上一声,纳了她就是。那时,云摩勒可是卖身给高家的。
高母自然希望儿子三妻四妾,多子多福,高家也是人丁兴旺。
至于石幼仪,她本是个传统的女子。从小在父亲石廪生那个道德先生那里学得三从四德,早已经被潜移默化了。丈夫若要纳妾,对几个姐妹,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如此,自己也多个人说话。
……
高文脑子里嗡嗡乱响,母亲和石幼仪接下来说些什么,他再听不清楚了。
良久,他才平静下来:不对,不对。从去年冬天算起,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十月怀胎,到现在日子已经过半,如果云摩勒真在那次怀孕,肚子早就大得不象话,可今天看起来却是不像。
原来是我想错了。
当下,高文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娘,幼仪,你们可不要乱说。”
石幼仪柔柔道:“娘,不好议论别人的,又当着大哥的面。”
高文母亲笑道:“也是,背后说人家也不好。”
这才是把高文吓了一大跳,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高文轻松下来。自己和云摩勒那事纯粹是个意外,而且,那女子又是个谢教徒。他真和云姑娘弄出孩子了,怎么忍心看到自己骨血将来长大也变成连乐、严隐他们那种江湖亡命徒。
还好,还好。
后天凌晨卯时,也就是后世北京时间四点就要进考场。乡试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无比要紧,只要中了,不但立即变成举人老爷,摇身一变成为统治阶级,还可以直接做官。如果真想,花点钱在吏部备选,也不需太多,几千两银子使下来,一个县丞还是很容易的。
只有做官,在这遥远的异时空才算是正途,至于其他职业。老实说,在官本位的世界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在拿到秀才功名之后,乡试可以说是高文科举之路面临的难度最大的一道坎,如果过去了,说不好可以争取一下进士。金举人,银进士,乡试的难度比会试大得多。过了这一关,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虽说以做官从政为人生目标,但眼前高文还有一桩难事没能解决。那就是云摩勒等人要自己做内应,冒充布政使司的人,袭杀徐有贞,在陕西激起内乱。
此事可干不得,且不说到时候自己牵涉其中,成了白莲反贼,前程尽毁。到时候,一旦陕西乱起,白莲妖人起兵,立即就是生灵涂炭。
高文的母亲、未婚妻还是亲朋好友都在关中平原,到时候,她们难免要受到战火波及。
不行,这事我必须阻止。
可是……若如此,云摩勒有个好歹,我良心上也过不去。
当夜,高文在床上辗转反侧,竟然失眠了。
到天亮的时候,他顶着个黑眼圈起来,咬牙道:罢,为了母亲和幼仪,为了关中百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云姑娘,只能抱歉了。到时候你若真有个好歹,我我我……我高文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高文也没想好,也不去想了。
吃过早饭之后,高文本打算去徐珵行辕跑一趟,提醒他注意人身安全。可走到院门口朝外面看了看,却发现往日院外安静的街道上突然多了几个小贩,就停下了脚步。他心中就怀疑这是白莲教安排的眼线,用来监视自己。不然,这里平日里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你们来这里做生意,不怕赔本吗?
这让高文又惊又怒,据他昨天和连乐攀谈时得知,白莲教无卫宗陕西方这一两年在连乐手下经营得不错,有教众数千。其中骨干有一百来人,都是会武艺的好手。这连乐倒是个人才,难怪云摩勒想着要收服此人。
白莲邪教徒就如同鬼一样,非常难缠。一旦找上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要想解决此事,就得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个时候若去找徐珵,徐大人必定会有调动人马保护行辕安全。真那样,我高文怕是要引起云摩勒他们的怀疑。不,在没有想好怎么将敌人彻底消灭的法子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再说了,此刻的我最要紧的是好好温习功课,科举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于是,高文就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书屋。
但心中却波澜起伏,没办法,只得抄了一遍《金刚经》才平静下来。
接下来一整天,高文已经没有办法温习功课,只写写经,品品茶,读上几页《东坡词》到晚间的时候,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平静得如同一汪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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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正中就好象有一个看不见的圆心,围绕这中间这个点,黄威如同一头困兽,慢慢地转着圈子。
有低沉的朗诵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造物之阅人而莫据焉,以其无恒也。若逝于昼诶,而夜尤是;逝于夜矣,而昼尤是,勇者乘之矣……”
这声音就好象是潜伏在黑夜中的咆哮,带着沙哑,带着一丝血气。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继续这种状态多少天了,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屋中,反反复复背着,反反复复地转着。
这几日,他因为上火,右边一颗大牙疼得厉害,半边脸都肿了。上茅房出恭的时候,一蹲下去,痔疮的血水就好象喷泉一样标出来。
这个时候的他两眼糊满了眼屎,头发胡须乱成一团,面容苍白,浑身酸软,就如同大病一场。
读书……真苦呀!
但这可是我等了十多年才等到的机会啊!
咯咯别人都叫我三老爷,我黄威在韩城也确实是威风凛凛,可出了韩城,到了这西安,我又算得了什么?
老爷老爷,我其实不过是一个小秀才,根本就不是官。
只有拿到了举人功名,我这个大老爷才算是名副其实。
“则自今日见之忽明日焉,所见存乎?自生初见之忽终老焉,所见存乎?”
写得真好啊,这文章写得真是绝了。这老秀才若不是断了一条腿,仅凭他作得这一手好八股,只怕早已经名满天下了。可惜,此刻却要成全我黄威的锦绣前程。
谢天,谢地,谢人!
“吾将以逝者异古今之焉,子其言川上耶?何必言皆川上耶?”
至此,一篇《子在川上曰》背熟。
黄威拿起这篇文章,连同早已经铭记在心的《鸡鸣而起》的稿子凑到烛光前,点着了。
火光突然一脸,他看到旁边铜镜中有一张憔悴苍老的脸。
“逝者如斯夫,我黄威竟然老成这样了。不能等,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还好,我已经把握住这个机会。”有剧烈的烧灼痛感袭来,黄威却不将手指挪开,反嘎嘎地笑起来:“谢天谢地谢人,高文,高文,高文,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下了这个决心,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一定会考个举人的!”
笑声落下,他猛地推开窗户,将书屋中的书一本本撕得粉碎,朝外面扔去。
风吹来,满院白色纸屑,如同纷扬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