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当夜,青衣失踪,她此后不再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
她戴着一顶施了幻咒的帏帽行走世间,她是别人眼中白发苍苍的老人,平平无奇的青年男人,体型走样的中年妇女,她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她自己。
她隐匿在人世间,默默关注着齐朝谨的动静。
她心碎神伤,也渐渐妥协认命。
她不能出现在齐朝谨面前,因为禁制的原因,她若现身,他便有性命之忧。
青衣躲在他看不到她的地方,和他一起从浓厚的悲伤中走出来,一起看春去秋来,花落花开;一起走遍山河,看遍人情冷暖;一起以自己的方式想念对方,庆祝他们成亲的日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齐朝谨待在寺庙中修行佛法,齐朝阳他们都以为齐朝谨还是要走上出家的道路,齐朝谨只是笑着告诉他们,人生短暂,他想要参透轮回之理,让余生来世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妻子——青衣。
齐朝谨坚信青衣不会弃他而去,她有自己的苦衷,自己力量甚微不能与之分担,那就尽可能锤炼自己,强大自己,让自己有朝一日能把她找回来。
齐朝谨觉得青衣一直在他身边,他有这样的感觉,她不现身那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既然她有自己的理由,那他就不能逼她。
当看到晴天飘雨的时候,齐朝谨会低喃一句:“青衣,是你在哭吗?”
青衣就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睁着一双干涩的眼睛,默默地捧着从天而降的雨。
青衣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很多时候明明没有流泪,她也能引起雷雨的共鸣。
是天上的云在替她哭啊。
齐朝谨游历人间,救死扶伤、除魔诛妖,青衣看到他身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功德之力,他从她那里学到的道法运用得越来越纯熟,青衣见证了他的所有磨难和成长。
不只于此,青衣也见证了昔日好友的变化。
虎啸山庄的少庄主贺子墨从一个天真无忧的意气儿郎变成一个沉稳有度有担当的山庄继承人。
直率单纯的龙牙宗大小姐苏灵灵勤修武学,传承了龙牙宗武功绝学,成为世人敬仰的一代女侠。
娇俏机灵的药王庄四小姐齐朝云嫁给了不拘一格性格风流的灵霄派大弟子莫君山,成为江湖人所称道的神仙眷侣。
在药王庄长大的殷怜成为一个一身正气锄强扶弱的江湖剑客。
万书楼楼主白瑜原来是前朝皇室遗孤,他有颠覆此朝的意志,却心怀善念不愿霍乱苍生而埋头着书。
鞠躬尽瘁一心为国的镇国公魏寻战死沙场,魏子安和朝中有识之士竭尽所能也没能力挽狂澜改变蔡昌国覆灭的命运。
蔡昌国大乱,战乱四起,齐朝谨作为大夫,走遍生死场,治病救人,解除苦厄。无数江湖义士也投身到保家卫国,驱逐外敌的斗争中。
国家危亡,生死大义,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将从前发生过无数次的事再次在这片大陆上上演。
这样的情况青衣早已经见过,她总能冷眼旁观,不染尘埃。然而她动了凡心,有了世俗的牵绊,她为所有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人感到揪心痛苦,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沮丧。
天行有道,她是天道法则下的一个蝼蚁,并不比尘世的人高明多少。
齐朝谨从一个清隽疏朗的青年变成一个两鬓斑白依旧儒雅温润的老人。
在外敌被驱逐,新的王朝建立起来之后,齐朝谨回到药王庄,他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他想静静守着药王庄,在这个和青衣一起生活相处过许多时日的地方,静静思念她。
当齐朝谨躺在病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青衣蒙着面纱飘然而至。
已经当了婆婆的齐朝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神秘女子,她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齐朝谨侧过头,看到背着光朝他走过来的曼妙女子,他嘴角含笑,温柔地说:“你来了。”
外面的天空飘过了几片雨云,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青衣含泪应道:“齐朝谨,我来了。”
齐朝谨颤颤巍巍想要伸出手,青衣单膝跪在床边,伸手握住他的手。
齐朝谨说:“我要走了,让我再看你一眼,好吗?”
“好。”青衣解开面纱,泪水滚落下来,一颗颗滴在齐朝谨苍老的手背上。
“你还是那么美,可我老了。”
“在我心里,你未曾变过。”青衣的泪像珠子似的不断滚落。
齐朝云早就把屋中的人遣出去,她站在屋外泣不成声。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拉着拉齐朝云的衣服,问:“奶奶,那个姐姐是谁?你为什么要哭?”
齐朝云揩了揩眼泪,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说:“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是天上的仙女。”
同样守在此处为齐朝谨送终的殷怜,他暗暗拭泪,面对妻子疑惑的眼神,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齐朝谨的气即将落下,他轻唤了一声:“青衣……”
青衣忍住悲痛,取下手镯,她看到齐朝谨离窍的魂体,伸出手,放出一缕灵力抽取了混进齐朝谨魂体的天女碎魂。
齐朝谨此生行善积德广积功德,青衣的抽魂行为对他本身的魂体影响不大,齐朝谨徘徊在空中不愿离去,他看到青衣泪眼红肿,飘过去给了她一个虚无的没有任何实感的拥抱。
他仿佛在说:“别哭……”
齐朝谨功德盛,很快受到轮回召唤消散在空中。
青衣看着床上面容安详的遗体,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最终,她戴上面纱,开门出去。
齐朝云见到蒙面的青衣,问道:“三哥他?”
“他走了。”青衣看到齐朝云悲痛的样子,补充道:“他福缘深厚,会有好的轮回。”
齐朝云这才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找到一点点安慰。
“我三哥一直在等你。”齐朝云还是对青衣有些埋怨。
青衣叹息了一声,幽幽道:“我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