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与谢昀一起走进来的副将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听到大司马骂人,末将就安心了。”
此时来的都是谢恒的铁杆,大多出自谢家军,也有交好的杂牌军将领。
谢恒看着神态疲累的几位老友,真诚的拱手道谢:“这些日子多亏有诸位支撑。”
“不敢当,不敢当!我等也是尽忠职守。若说出力,大郎和二郎可比咱们能干阿!”
这话并非客套,他们是武将,很多人以前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写字读书还是当官后没办法为之。
所以才说文武不同道,武人不擅长搞阴谋,有时被文官骂都以为别人是在夸奖。
谢凌则不同,他自小念书,哪怕对阴谋算计不怎么擅长,却也了解。所以在谢恒中毒以后,第一时间开始排查,安插心腹,把谢恒保护的水泄不通。
且当时前线战事吃紧,陶峰想要找茬也不敢有太大动作。等谢昀来了,再想下手就更难了。这位可是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能人,金陵最年轻的黄门侍郎。有他相助,陶峰几次都没占到便宜,还吃了不少暗亏,损失好几个潜伏的暗桩。
谢恒把心腹叫来,为的是了解和商讨战况,那丫头一口气说了不少,只是他当时全副心思就在那声“舅舅”上,其他压根没太听清。
谢凌见父亲扫过来的犀利眼神,心紧紧一提,又来了,每次只要父亲露出这种眼神,就是给小妹背锅的时候。
就在谢昀兄弟绞尽脑汁尽职做好背锅侠时,谢黎这头已经开始着调查下毒之人。
谢恒给她的名单总共有六人,经过一系列排查,她将嫌疑人缩小至三人。
一个是火头军老刘,他是谢家的家生子,做了一手好菜,被谢恒带在身边负责饮食;一个是中毒那晚守卫的亲卫;最后一个,她挑了挑眉,竟然是二兄的未婚妻邱杨采。
谢黎觉得她要是偷偷摸摸去查未来嫂子,就怕二兄心里不舒服,所以就直接去营帐等人。
谢凌住的地方就跟他那直男属性一样,除去床和武器架,没有其他东西。舅舅还会摆个书柜,放几册杂书来打发时间,二兄这儿真是一眼望到头,无聊至极。
她坐着发呆,脑海里已经写到未来嫂子带球跑,二兄追妻火葬场,一边是咆哮哥大喊:我不能没有你!一面是小白花嘤嘤:只要有爱,别管孩子爹是谁?
谢黎打了个冷颤,骤然清醒就发现天色已然擦黑。她呆了呆,赶紧挥散脑残剧情,起身活动手脚。
谢凌走进来时,第一时间就察觉里面有人,他的营帐从不允许外人擅入,唯一的破例,还是被大兄敲晕,未婚妻抱他进来的那次,暗地里被不少损友看热闹。
邱扬采大概知道他心里别扭,这几天不往跟前凑,跟着元大夫采药去了。
谢凌眼神凝了凝,不动声色潜入,正想查探是否细作时,当面迎来掌风,他下意识躲避,随后进行反击。
然而对方武功在他之上,就在他预备发出求援信号时,对手先停下手。
“原来是二兄阿,你回来怎么都不带出声的?”
黑暗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嗤”地一声,蜡烛被点燃,就见一个俊俏小郎君站在十步开外,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孤,想到自己刚给这人背完锅,谢凌又是气又是笑,还舍不得责怪。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笑出声,阔别两年的生疏就在笑声里消融。
“我之前就听大兄说你习武,没想到这么厉害。”他笑意满满的称赞:“当年阿父就说过,咱们三人中,属你天资最为出众。”只不过当年的谢黎一心想当咸鱼,浪费了好资质,把谢恒气的不轻。
是啊,若非形势所逼,她还好好当她的纨绔呢!
谢凌没问她修的是何功法,各人有各人缘法,他向来看的开,再说,适合小妹并不一定也适合他。
二人坐下寒暄,谢黎仔细打量,虽然先前已经见过二兄,但那只是匆忙间草草一暼。
活生生的谢凌,没有被箭插满全身,没有死在战场,父子俩都还好好的。她鼻间一酸,在心里发誓,这次一定会护好他们。
“你是专程来等我的?”
“嗯,咱们换了地方说话。”
谢黎拉着他,来到一处早就看好的死角。
“我是来告诉二兄,父亲身上的毒基本已经解了,不过得好好休养几年才能彻底恢复。”她开门见山道:“我手里有一份名单,你看看哪个最有嫌疑。”
谢凌正色起来,看到未婚妻的名字赫然在列,并未立即反驳,而是先指着亲卫的名字道:“这人本是流民,是父亲救了他们孤儿寡母。他那老母亲眼下就住在邬堡,此人十分孝顺,只要其母活着一日,就不会背叛。”
然后再说未婚妻:“她的父亲是阿父身边的副将,在战场为救父亲而死。他若是内鬼,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死在战场更容易不过,还不会留下痕迹。”
谢黎点点头,点点老刘:“那这个厨子呢?”
谢凌就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这人是谢家的家生子,他父亲是阿娘的陪嫁。”说到这儿,谢凌看了妹妹一眼,不知该怎么解释。
谢黎听了一半没下文了,抬头就见二兄一副纠结模样,想了想明白他是为何,微微一笑道:“是我不好,还未来得及告诉二兄,我已经知道身世啦!”
谢凌一怔,干巴巴回道:“是嘛,那什么,表妹也是妹子。阿黎放心,二兄永远都会保护你的。”
青年的眼中带着无比认真,谢黎嘴角上扬:“我知道。不过二兄可要一碗水端平,若是未来二嫂对我这小姑子有埋怨就不好了。”
谢凌忙要解释,一看谢黎满是揶揄,便知妹妹又在逗他,佯装生气瞪回去,又伸手撸了把妹子的头,才轻咳一声道:“行了,说正事。这老刘是我生母的陪嫁,阿父对他向来信任,我实在想不出他背叛的理由。”
三人中谢黎恰恰觉得厨子最有可疑。亲卫的母亲在邬堡,谢家对其有大恩;邱扬采没有跟谢恒独处的机会,她是谢凌的未婚妻,即使探望公爹,也会跟谢凌一块儿去。
下毒之人若是她,谢凌不可能没有察觉。就像二兄所说,这父女俩的目的若是除去谢恒,在战场不是更适合?
她的目光就落在厨子上,谢凌下意识道:“不可能是他。”
“为何不可能?二兄还不知道,我身边的白露,为了100两就敢将我院中的人调开,还泄露姑母和大兄的行踪,趁家中只有我一人时,放杀手进内院。
我对她们如何,二兄看在眼里,吃穿从不亏待。小官家的嫡女都没她们过的好,可她依然不知足。”
谢凌没想到他跟阿父不在时,家里竟还出过这种事,急忙问道:“你有没有受伤?是不是他?”
“不是皇帝,是白露一时贪婪。”谢黎其实能理解,她也这么跟谢凌说:“日子过的再好也是奴婢,身不由己,死活都只是主子的一句话。就像老刘,舅舅待他再好,他也是下人,哪有自己当老爷来的舒坦。”
“不对。”谢凌摇摇头:“阿娘去后,父亲曾过问他要不要离开,不仅放契,还给了五十银子做辛苦钱,是他自己不愿走。”
“哦,这或许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当时只是随口推脱,舅舅却当了真;要么从他进谢家起,就是别人安插进来的。想要证明其实很简单。”谢黎眨眨眼:“咱们诈他一诈就成。”
于是谢凌就眼睁睁看着妹妹在他面前,伪造出一份大司马通敌卖国的罪证,他根本来不及阻止,那份书信就被丢入老刘的床头。
“接下来咱们等就是了。”
谢凌眼皮子直跳,他记得两年前妹妹只是纨绔些,顶多一言不合跟小郎君打架。怎么两年不见,不仅越发凶残,还把伪造证据,恶意陷害这种事做的这么顺手?
谢黎笑眯眯的甩锅:“这些都是宋叔父教的,他还夸我有天赋。”
谢凌咬牙切齿,握紧拳头问道:“哪个宋叔父?”等有空去揍一顿,让他教坏他妹妹。
“哦,就是‘朝云书院’前山长,如今的南郡太守。江陵第一大世家宋氏郎主。他母亲是苏氏女,跟姑母有亲。”
阿这……。谢凌尴尬了,这位不就是被妹妹坑上船的倒霉蛋吗?
谢黎低下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幽幽道:“二兄,其实你妹妹本来就不是好人,现在这幅样子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她一脸受伤:“二兄若觉得我心狠手辣,我以后就不出现在你面前了。”妈呀,这就是绿茶本茶吧,这茶言茶语把她自个儿都恶心到了。
然而直男就吃这套,果不其然,就听谢凌郑重说道:“谁敢说阿黎心狠,二兄去宰了他。是当兄长的没用,才会让你殚精竭虑。”他妹妹以前那日子过的多潇洒啊,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在吃喝玩乐的路上,他见了都羡慕,恨不得自己是女儿身。
哪像现在,来回奔波不说,还要给收拾烂摊子。他也是从父亲口中才知道,前线能有喘息的机会,全是妹妹算计来的。
“这些别跟阿父说,万一败露,你就全推给我。”反正他给妹妹背过的黑锅数之不尽,虱子多了不痒。
谢黎笑起来:“好,若是舅舅责罚,我就说是二兄干的。”
谢凌……。
他牙疼的道:“这事非同小可。“真捅出来,父亲都保不住他,几十下军棍少不了,就算死不了,那也得躺一二月。
“你就不能给我寻个好借口?”他幽怨的蹲在地上,然后一个不留神就被人一脚踹出去,直接给踹趴下。
那分明是一双男人的鞋,谢凌心中一凌,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抬手击去。看清来来人时,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冰水,结结巴巴的“啊”了一声:“是大兄啊,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谢昀轻哼一声:“不知道习武之人耳神好?你俩在这儿说话,扰人清梦,我哪里还睡得着?”
谢黎眉头一跳,忍不住腹诽,她寻的这地方距离大帐有二百多米,是个背光的死角,平日里几乎没人会来。别说什么夜里安静,军营里打呼噜的声音都比他们说话声响,谢昀这厮分明在强词夺理。
谢凌对这位兄长却是极信服的,正好想找人与他共同分担,就把先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然,他把事都揽在自个儿身上。
谢昀似笑非笑看了眼谢黎,没有拆穿二人,只淡淡道:“我知道了,想做就去做,有事我给你们兜着。”
谢凌要的就是这句话,感觉悬在头顶的剑移开半分,生怕大兄反悔,忙道:“我去睡了,大兄和阿黎也早些回去休息。”
谢黎紧随其后,一溜烟就跑没了影。谢昀笑了笑,知道她心里别扭着,需要时间想通。
等二人都离开,这才招来书砚,让他盯紧刘厨子。
刘大郎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一连几日都如往常那样去火头营做饭。谢凌看在眼里,一颗心沉了沉,没有半分松懈。
一般人若是拿到这么一封信,要么毁掉,要么上缴。老刘身为父亲的心腹,拿到谢司马通敌的证据,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足以证明他有问题。
谢恒醒来的消息,虽然没有传遍整个大营,但知道的人都已经听说了,这些日子主帐外戒备森严,就怕陶峰想要趁人虚弱时斩草除根。
只不过,还没等到陶峰出手,那人先有了动作,他端着一碗烧肉进来,说是庆贺主人康复。
谢恒笑着让他坐下,道:“老刘你来的正好,这些天喝粥喝的老子嘴里淡出鸟。嗨,你不知道,醒来那会儿,就想吃一口你做的烧肉。谁知俩臭小子拿老子的身子说事,说什么大病初愈,脾胃虚弱不能进油腻。当老子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嗤,老子以前被梁狗从左胸砍到右腹,回来还不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老刘陪笑应喝道:“主人神勇,岂是寻常人可比。大郎君和二郎君也是关心则乱。您放心,我来前问过元大夫,他说您身子调理的不错,可以用些荤食。”
谢恒高兴道:“快快,让我尝尝,你手艺退步没?”
他是真馋肉,谢恒本就是个无肉不欢的,这些天被逼着吃素,吃的脸都青了。一碗肉吃完,他意犹未尽的抹了把嘴:“我怎么觉得你手艺见长啊。”
“您不知道,您昏迷那会儿,二郎天天寻我做菜,就想您能闻着香味能醒。”老刘干笑一声:“这不,做的多了,就给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