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名号,古往今来莫不如是,程咬金用事实证明了这句话的精辟,混世魔王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
殿内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更让程咬金得意不已,叉着腰睥睨四顾,跟打跑众狮独自享有母狮交配权的狮王没甚么两样。
唐俭不咸不淡地点了点走,转身便朝殿前走去,态度颇为冷淡,方言瞧得真切,那眼神中似乎还有些不满。
正自疑惑哪里得罪了这个老头儿,牛进达的低笑在耳畔响起:“老唐我等进宫之时已然听说了,你小子倒是个胆大的,大庭广众之下行为如此出格,也难怪老唐气闷……唐家三娘云英未嫁,你如今又贵为侯爵,也是时候上门提亲了。”
说起这个,方言瞬间便有了精神,不过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忸怩道:“可是小侄才年方十五……”
实在是暗恨那个不知名的时光隧道,竟莫名其妙地让自己变成少年。
程咬金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瞪眼道:“想甚么呢?方山侯府如今只剩你一根独苗,传宗接代那是生死大事!再者说了,老唐的闺女如今可等不及了。”
方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朵雏菊:“那……”
“那什么那!知道你小子猴精猴精的,等着罢,这几日陛下就会下旨赐婚,开玩笑,堂堂帝国侯爵竟然尚未娶妻,陛下脸面也须不好看!你这几个叔伯也会使把劲,左右是把面子给足老唐便是,也算是把那可怜的闺女这些年受到的委屈通通找补回来!”
方言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呲着牙笑得格外令人嫌弃。
“还有,今晚你还得长一次脸……”
程咬金的话还没说完,两仪殿内忽然安静下来,没有宫人扯着嗓子唱喏,便见到李二、长孙与众贵妃的身影出现在殿上,分座坐下,一位华服老者坐在当中,面无表情,李二与长孙随侍左右,李承乾、李泰、李恪,还有两三个小娃娃依序而坐,如同众星拱月,想来应该是李渊无疑。
众臣停止了交头接耳,回到自己的位置。方言如今虽贵为侯爵,在这大殿之上却也是不够看的,也不知李二安的甚么心思,明明给了文臣的官职,方言却发现自己的座位被编排在武将之中,右侧,一位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安静地坐在桌案之后,面相敦厚,目不斜视,瞧起来眼生得紧。
注意到方言不断瞄过来的目光,男子笑了笑,却依旧目视前方,低声道:“某张亮,方山侯若要看,光明正大的看便是。”
方言忽然有些庆幸,幸亏花腊八兄妹在偏殿就食,不然以花腊八的二杆子性子,怕是大殿之上又要击杀张亮了。
“原来是张公当面。”
兴许是李二存着要为两位肱股之臣和解的心思才这般安排座位,反正是知晓方言与张亮恩怨的众人目光时不时地朝这边瞄过来,尤其以秦琼等人,目光虽短暂停留,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方言回之以安心的眼神,对张亮笑道:“某刚从登州回来,那边风景极好,张公若有闲暇,可往一观。”
“早就听闻苍梧山中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奇植珍禽不计其数,有面临东海,可谓人间仙境,无论是隐居避世,或是挖穴埋骨,均是上佳,某倒是十分艳羡方山侯。”
说到这里,张亮不着痕迹地悄然俯了俯身子,低声道:“稷下学宫,殃及池鱼,苍梧山中,多谢相助。”
方言会心一笑:“说起来,能将海里阎王骗到清水湾一网打尽,还要多亏借了张公名头。稷下学宫那里,某自会分说,不过有些事,张公应当看得比某要透彻得多。忧在腹内,山崩为疾,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也。”
张亮一怔,随即脸色有些尴尬,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忘拱手致谢。
方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世人皆传张亮生性怯懦,果然不假,明知内室乃肇祸根源,却摄于其淫威不敢反抗,以其堂堂一朝郡公之尊,竟被逼迫得令亲子几无立锥之地,实在是窝囊得紧。可历史上这老小子听信术士胡言乱语,竟被蛊惑到有胆量造反,也算是奇葩。
美酒佳肴早已摆满了桌案,香味袭来,令人不免食指大动,每个桌案之上贴心地摆了一瓶罐头,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分外迷人……罐头在长安兴起时日不长,名头却甚是响亮,连勋贵之家尚不够用,是以那些官职低的,早已双眼放光,恨不得立时便打开一尝美味了。不过方才明明看到尚食局拉走了一大车罐头,但殿内才摆了多少?不用说,自然是被李二截留了。
方言胡思乱想着,李二的笑声在上方响起:“关中遭灾,至今未除,百姓受难者颇多,本不应在此时大肆宴饮,但其中缘由,想必众卿是有所耳闻的。”
李二话音刚落,坐在下首的长孙无忌便开始捧哏了。
“陛下,旱蝗二灾,使关中赤土千里,粮禾尽失,本是一件足以动摇国本之祸事,然,皆赖陛下圣明,举朝同心,使灾祸发生至今数月,未有一人因灾而亡,这是亘古未有之功绩,是以陛下赐下宴席,以赏有功之臣,正是应当。”
众臣纷纷颔首,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李渊脸上的嫉恨一闪而逝,也跟着微微点头。
李二站起身来,举起酒杯,遥相四顾,大声道:“此皆赖众卿之力也!诸君,饮胜!”
说罢,仰似脖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饮胜!”
“饮胜!”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今晚宴席算是正式开启。
身段窈窕的歌姬袅袅娜娜地踏上殿来,引来香风阵阵,令人陶醉,不过方言惊奇的是,歌姬们朝君臣行了拜礼,却未献舞,便盈盈退到一旁。
身侧的张亮却突然激动起来,身子抖个不停,似是生了痔疮,脸色也变得通红,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像是在隐隐期待些甚么。
不止张亮如此,方言伸长脖子四下瞅去,满朝文武尽皆这般模样,连本来面无表情的李渊都悄然握起了双拳,身子微微前躬。
“秦王破阵乐……方山侯,今晚便大开眼界罢!”
张亮小声呢喃了一句,复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