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李渊惶恐且愤怒地坐在上首,双拳紧握,只觉此刻心中怒气勃发,却又不敢发作,凄凄惨惨地跟风烛残年的老人别无二致。
李二目光清冷地昂首看着,一众文臣武将杀气腾腾,凶神恶煞。李承乾哥三个早已泪流满面,匍匐在地哽咽不已。
殿内空气分外压抑,沉寂得可怕至极,犹如黑云压城,令人窒息。
方言身为局中人,自是知晓李二为何当众发作逼迫老父,不外乎就是因为裴寂罢了。很显然,方言在李二心中的重要性已经今非昔比,无论是与卢氏相争时故意偏向也好,或是恩赏不断也好,无一不彰显着李二早已把方言当做李唐皇朝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此次裴寂有心接近,怕是李二定然以为李渊复辟之心不死,欲借故发作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察觉裤脚似是被谁碰了一下,低头看去,裴寂哀求的老脸正努力地仰起,泪水顺着他那满脸的沟壑流过下颚,滴落在地上。
如若此刻这世上还有谁真正地与李渊一心,除了裴寂,怕是不作他人想了。方言轻轻点了点头,裴寂灰败的眼神瞬间亮起,眼泪却流的更多了。
“陛下,臣有一言,或非太上皇不愿,实不能也!”
李二猛然回头,冷冷地朝方言看去,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方言登时只觉身处无间地狱,寒气深入骨髓,一股麻意从尾骨直窜脑海,一时间,竟隐隐有些尿意。
李渊有些错愕地抬了抬眉毛,眼珠木然转动,似是极为惊诧。
秦琼大急,忙低声喝道:“小言,胡说些甚么!”
“陛下,这小子,哈哈,有时脑袋是不正常的,陛下勿……”
李二冷冷一瞥,程咬金尴尬地住了嘴,却还是不住地向方言使着眼色,牛进达急得直想跺脚,唐俭脸色铁青,侯君集欲言又止,长孙无忌脸色难看,魏征张大了嘴巴……
方言硬着头皮,朝李二拱手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
李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冷笑道:“怎么个句句属实?”
开口说话就好,怕的就是闷头葫芦一声不吭。方言舒了口气,想了想,笑道:“臣观太上皇身躯略显肥胖,脸色红润异常,却又显疲惫,呼吸较为急促,由此观之,太上皇这是病了。”
李二将信将疑地将目光移到李渊身上,沉吟不语。
李渊体会方言开脱之意,不动声色地问道:“方侯,朕所患何病?”
李承乾先是一喜,可能又觉得如此有违孝道,忙变戏法似的哭丧着脸,一副焦急不已的模样令身侧的李泰直翻白眼。
李二狠狠地瞪了方言一眼,咬牙道:“速速回话!”
这纯属自找,没啥可抱怨的,不过此事一了,想必裴寂势必是要大出血了,这就给了方言极大的动力。
“敢问太上皇,您平日里是否有经常头晕、头痛、心悸胸闷、四肢麻木乃至起夜次数频多的症状?”
李渊先是漫不经心地点头,到了最后,越听越是惊讶,已顾不得和李二怄气,忙起身道:“这,这……”
不用再解释,单看李渊的模样便知不似作伪,秦琼等人长舒了一口气,但看向方言的目光里难免有些埋怨。
李二的疑心终于是去了大半,虽说玄武门事变后,父子俩人相处极少,但李渊的一举一动他尽在掌控之中,这些症状也从宫人口里听说过。而方言来长安时日尚短,断然是不曾与李渊接触过的,他又有些常人难及的医家手段,此时敢冒着自己的冲天怒火直指老父患病,虽说有令人鄙夷的恻隐之心作祟,但总归不是虚言妄语。
“方言,太上皇所患何病?”
李二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没等方言回话,又朝宫人吼了一嗓子:“快去传太医!”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太医探出头来,施礼道:“陛下,臣……”
“闭嘴!好好听!一帮废物!”
暴怒的李二根本就是猛兽级别的存在,尤其是对宫廷御医已明显不信任的情况下——自己的风寂,长孙的气疾,秦琼的伤病,杜如晦的富贵病,还有那神奇至极的缝合术……而这些太医都会甚么?明哲保身的道理倒是挺能参透。
无视太医哀怨的眼神,方言想了想,道:“太上皇所患疾病,臣称之为高血压。”
面对一脸懵逼的众人,方言又解释道:“顾名思义,便是体内血液压力过高,病因复杂,总结来说,与精神长期紧张,焦虑,年龄增大,摄盐量大,长期饮酒,肥胖……这些都有可能引起高血压。”
方言说着,殿内不少人已变了脸色,看来中招的人颇多。萧瑀老脸上紧张之色尽显,忙道:“小子,这所谓的高血压症状几何?”
这帮子跟随李渊父子打天下的臣子,多数已到了年纪,人老惜命是常情,面对众人期待的眼神,方言不好再卖关子,解释道:“如方才所说,高血压的症状多如头痛、头晕、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减退、肢体麻木……”
说着说着,殿内变了脸色的人不在少数,方言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夜尿增多、心悸、胸闷、乏力等。”
话音刚落,两仪殿登时哀声一片,李二脸色大变,这特娘的如此多人都患病,那还了得?怕是说李唐王朝危在旦夕都不为过。
“方言,此病可有方子可解?”
眼看着方言无奈摇头,李二身子晃了晃,嘶声道:“当真?”
眼眶却有些微红,不知是为李渊或是为衮衮诸公。方言想了想,笑道:“和杜伯伯的富贵病一般,高血压虽然难以根治,但只需平日里多加注意,还是可以达到减少发病率的目的。”
太医早已准备了纸笔,打算将方言的话记录下来。先前那位同僚有幸在翼国公府得了方山侯指点,如今早已贵为各个权贵府上的座上宾,处处受人尊崇,堪称一步登天,本来今日乍来出诊还嫌倒霉,此刻这种想法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兴奋着,却听方言问道:“这位太医,敢问平日里太上皇出现如此症状,太医署是如何诊疗的?”
李二的眼神犹如利剑般射来,太医打了个寒颤,期期艾艾地道:“是当作伤寒……”
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