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弘济负手立于窗下,久久不曾开口。若不是一袭灰色长袍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怕是与一尊雕塑无异。
身后不远处,卢冠佝偻着身子垂手而立,目光木然,面无表情。细看去,他脸上的沟壑愈发地深了,几缕灰白发丝杂乱地从耳后探出头来——他竟老了许多,全然没有半分当初礼部侍郎的风采。
卢靖宇见祖父缄口不言,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以头触地,泪水长流。
良久,卢弘济终于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卢靖宇看了半晌,开口道:“你十岁那年,强行玷污婢女又极力否认后,老夫便知,你这辈子怕是也难以与老三靖英相提并论!”
卢靖宇颤抖着身躯,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呵……世人皆称你范阳卢氏嫡长孙卢靖宇风度翩翩,学富五车,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堪称麟角虎翅,可谁又知道,若不是卢靖英多年来心甘情愿为你在幕后出谋划策,你卢靖宇,也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罢了。世人愚昧,莫过于此。”
卢靖宇身子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
卢弘济愈发地失望,叹道:“胆小、怯懦、妄为却没有担当,看来老夫从一开始便是错了。若不是老夫一意孤行,坚持立长不立贤的愚孝,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更是狂悖到……”
说到此处,似是不经意地看了面无表情的卢冠一眼。
卢冠抬了抬眼皮子,脸上一丝狠辣之色一闪而逝。
“罢了,老夫且问你,**之事究竟都有何人知晓?那黄口小儿怎会知道?”
卢靖宇惶然道:“无他,唯有三弟与孙儿知晓。”
忽地抬起了头,咬牙道:“会不会是……”
话音未落,一盏茶杯已在额头上开了花,卢靖宇惨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鬓角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靖英生性纯良,温润如玉,又一向极为敬重你,怎会背后出卖你?更何况他已闭门修习七月有余,无暇理会俗事!”
卢靖宇愈发怒不可遏,指着卢靖宇,胡须剧烈颤抖,显然气得不轻:“卢氏何辜?竟然出了你这样一个混账东西!”
卢靖宇忽地抬起头,脸色涨红,嘶声吼道:“卢靖英生性纯良,又敬重于我?哈哈……”
蹭地一下站起了身,指着自己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顾血迹流的满脸都是,状若癫狂:“阿耶,你可知晓?你口中生性纯良的卢靖英不止一次地威胁孙儿,要取了孙儿的性命!孙儿看似光鲜,实则每日如履薄冰,生恐不知哪日就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你却在说,他卢靖英生性纯良?简直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疯了,疯了!”
卢弘济喘着粗气,身子摇晃了数下,盯着嘶吼不已的卢靖宇,顿足怒道:“来人,把卢靖宇送回范阳!”
“不,我不回去!”
卢靖宇惊恐地摆手叫道:“如若孙儿对卢氏没了用处,卢靖英肯定会杀了我的,肯定会的!”
噗咚一声,双膝跪下,蹭蹭蹭地膝行数步,抱着卢弘济的双腿痛哭流涕:“阿耶,求求您,我不想死!”
卢弘济将卢靖宇一把推开,怒极反笑:“且不说靖英会不会加害于你,你以为留在长安,那胡儿就能饶了你不成?”
卢靖宇呆了呆,面露绝望,连哭泣都忘记了。
卢弘济连连摇头,叹道:“你快些回……”
正在此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卢府小厮惊惶的叫声响起:“家主,方,方山侯率了一干人等正在冲击大门!”
卢靖宇脸色瞬间惨白,哆嗦着嘴唇,绝望地朝卢弘济看去。
卢弘济咬牙怒道:“黄口小儿竟如此猖狂?待老夫出去会会他!”
恼怒地瞪了面无血色的卢靖宇一眼,含怒拂袖离去。
待卢弘济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一直面无表情的卢冠忽地朝卢靖宇咧嘴笑了笑,目光中意味难明。
卢靖宇膝行连连,叩头如捣蒜,不住哀求道:“三叔,暗道在何处,求求您救侄儿一命!”
卢冠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之色,扯着嘴角轻笑道:“靖宇,你大祸临头了!不过你不用担心,那贱人很快就能下去陪你,如此,黄泉路上你也应不会孤单!”
卢靖宇张大了嘴巴,心底忽地闪过一丝明悟,瞪大双眼指着卢冠,满脸不可思议地叫道:“原来是你……”
正说着,心口忽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艰难地低头看去,一把利刃正明晃晃地插在自己胸口,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
“你,好,好狠!”
卢冠抽回了手,咧嘴笑道:“连老夫的小妾你也敢染指,有此下场怨得谁来?靖英说得不错啊,你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片刻之间,鲜血已经流了一地,卢靖宇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死死盯着卢冠的目光渐渐涣散,直至再也没了声息。
“一路走好啊,我的好侄子!”
卢冠冷冷地看了一眼卢靖宇的尸体,拖着有些不灵便的双腿转身离去。
哐当,哐当!
卢府大门不断被巨木冲击的声音震人心魄,十数个家丁战战兢兢地推着木门,脸色惊惶——算上这次,短短数月内,原本在长安无人敢惹的卢氏府邸已经被人接连砸了三次,嫡子和嫡孙更是倒了血霉,可谓是面子和里子都掉的精光。
眼见卢弘济含怒大踏步地走来,家丁们总算是得到了些安全感,也愈发地卖力了。
想杀死卢靖宇的心一刻也等不及了,卢府门外,方言看着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倒塌的大门有些不满:“虽说这门比上次来又加固了不少,但过了数十息,你们竟然还是没有破门而入,简直太让本侯失望了!”
彰武面露愧色,指着同样羞臊不已的彰文等人,怒道:“娘的,气力都浪费在床上了是不是?五息之内,门再打不破,军法处置!”
众人顿时凛然,环抱着巨木往后退却了数步,正待快速跑起来冲击时,大门竟吱呀吱呀地开了。
卢弘济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阴鸷的眼神环视左右,最后落在跨马而坐的方言身上,怒喝道:“方山侯,众目睽睽之下,率众冲击卢府,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