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便也不再坚持,秦琼说着,大手便伸进怀里摸索,半晌之后,蜡黄的脸上浮现些许尴尬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待遗憾地将木钗放回去,目光瞥处,忽地瞧见方二正恰巧路过,只是不知为何,这厮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秦琼顾不上许多,忙喜道:“小子!”
方二正失魂落魄地走着,忽听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施礼道:“翼公,您是在叫小的么?”
秦琼笑道:“某相中了这位小兄弟摊上的木钗,却忘记携带钱财,恰好你在,便替某付了罢。”
方二瞪着眼朝摊贩瞧去,摊贩忙苦笑道:“好教方管家得知,某本打算相赠,可……”
没等摊贩说完,方二便明白了其中之意,从怀里丢出十数枚铜板扔给摊贩,朝秦琼谄笑道:“翼公,这条街道俨然已成了摊贩叫卖之地,各种珍奇玩物家需日用数不胜数,您随便看看,小的侍候左右。”
秦琼摆手道:“某还有些事情,待日后有了闲暇,再逛不迟。”
朝四周好奇围观的百姓投去和煦的目光,拱了拱手,在一片回礼中踏步离去。
摊贩拾起筐里的数枚铜板,笑眯眯递给方二:“方管家,给多了。”
恭敬地目送秦琼离去,方二又恢复了萧索神色,挥手叹道:“多的,便当是翼公赏你的。”
“可是……”
方二登时不耐烦地吼道:“婆婆妈妈的作甚?”
摊贩一愣,忙将铜板又扔进筐里。
方二冷哼一声,佝偻着身子正待离去,忽听摊贩兴奋地大叫道:“当朝翼公选定摊位,物美价廉,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围观之人如梦初醒,忙争先恐后地朝前挤去,挥舞着铜钱生恐落于人后。
方二从人群里好不容易钻了出来,衣裳凌乱不堪,脸上不知道被谁挠了一道,血丝隐现,他却丝毫不觉疼痛。叹了口气,放眼望去,只觉身后的喧闹与身前的繁华,竟无一与自己有关,想到伤心处,方二的头微微上扬,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为何赵柱子那厮恁地受欢迎,而我方某人却总被人无视……”
方二的多愁善感并没有影响到秦琼三人游玩的兴致,三个昂藏汉子牵着马,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不时化作斤斤计较的小市民,饶有兴致地与摊贩讨价还价,斗智斗勇,却每每在摊贩即将咬牙点头将货物以极低的价格相售时,得意地大笑离去,半点没有华贵之人该有的模样。
溜达了一大圈,牛进达忽地指着不远处正在建造的阁楼笑道:“那不就是封川盖的茶楼么?不知不觉,咱们又绕了回来,竟跑到图书馆了。”
顺着牛进达指去的方向,秦琼与程咬金伸长了脖子,只见数百步外,工匠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挥汗如雨。阁楼已建造了大体轮廓,足有三层,用料讲究,不远处,砖石泥土堆得到处都是。
“处默的成衣铺子也估摸着也快建造好了。”
程咬金得意地挑了挑眉,咧着大嘴笑得欢快:“先不说这个铺子是赚是赔,单单这接二连三的茶楼、酒楼、成衣铺子等,需用工几何?端地没少安置灾民!唉,先前处默他们整日斗鸡遛狗的不知惹了多少祸事,杨恭仁那老东西总往宫中告状,陛下虽顾及咱们老弟兄的脸面没有追究,但心底终究会不高兴的,如今……嘿嘿,陛下愈发地喜欢这群少年了!”
秦琼素来心性豁达,对此间没有秦怀玉的买卖丝毫不以为意,听程咬金说后,颔首道:“知节此言非虚,观太子出宫的次数便知,陛下也有意让太子与小言等人多多亲近。”
饶是英雄好汉,八尺男儿,却也有铁骨柔情的一面,面对儿孙是威严的严父,背地里却难免变成慈祥的慈父,秦琼如是,程咬金、牛进达亦如是。
所以更对纨绔们的改变感到欣慰,也对近朱者赤里的“朱”代表方言愈发地看重。
只是提起方言,程咬金的脸色便有些晦暗难明,待秦琼与牛进达好奇地看来,程咬金沉默了片刻,忽地叹道:“二哥,老牛,你们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生而知之么?”
牛进达哂然摇头:“尉迟恭那厮还不到暮年便欲追求炼丹长生,你难道也欲学那老东西?”
秦琼也是劝道:“正如小言所说,这世上本无仙人,多数是人杜撰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话,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难道此事为真?前隋文皇帝降生的时候形似金龙,头生犄角,身有鳞片,难道此事为真?知节,莫要寻差踏错。”
两位老弟兄一番真情切意,倒是让程咬金感激不已,朝秦琼和牛进达抱了抱拳,程咬金的目光落在方山侯府所在的方向,精光闪烁,脸色凝重:“俺老程原本也是不信的——但小言方才说的话,你们还记得么?”
牛进达眉头紧锁:“难道是他说的距离灭突厥之战还剩一年时日这句话?”
程咬金点了点头,挥挥手,三人走到一处墙角下,四顾无人后,将声音压得极低:“灭突厥乃是国战,陛下早有此等心思,他知晓这些并不出奇。但世上之事风云变幻,诡谲多变,连陛下都不能确定何时才能开战,他又怎会知晓?再者说了,以咱们的身份,倘若陛下当真确定了何时出兵,我等岂会直至现在还没得到消息?由此观之,这小子……”
程咬金目光深邃,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令秦琼和牛进达震盖骇不已。
“有先知之能!”
这四字如晴天霹雳,当空炸起,秦琼身子晃了数下,嘶声道:“知节,休要胡言乱语!”
“单凭这些,实在难以断定!”
牛进达深吸一口气,警告道:“你作为叔伯,切勿置小言于刀尖之上!”
“此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是万万不会传出去的。只是……”
程咬金指着不远处的一道人影,叹道:“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