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李二吃惊,长孙贵为帝国皇后,向来秉持着后宫绝不干预政事的传统,就算偶有谏言,却大多数以旁敲侧击达到目的,像此刻这般正面刚的,绝无仅有。
沉默片刻,终是宠妻狂魔李二同志让了步,臊着脸将抗拒的长孙搀扶到座位之上,苦笑道:“观音婢,你对方言那小子竟如此上心。那小子却是个没良心的,可没来宫里看望过你几次。”
长孙冷脸哼道:“陛下休要妄想挑拨是非。”
西洋镜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李二闹了个大红脸,见爱妻依旧不悦,忙赔罪道:“是朕的错,朕不该听信桑公之言。”
长孙美眸淡淡地朝李二看去,红唇轻叹:“陛下心智之坚毅,世所罕见。此非国事,若陛下执意不肯听从桑迁的主意,又有谁敢强求?”
李二一时语塞,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长孙的纤手,有些牵强地道:“桑公毕竟是朕在潜邸时的先生……”
长孙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俏脸之上半点波澜也无。
凝视片刻,李二终是败下阵来,苦笑道:“好罢,朕承认,朕确实好奇方言的前尘往事……”
将大手从长孙纤手之上拿开,李二起了身,缓步踱到窗下。窗外夜幕渐起,浓郁的夜色如墨染,自天际渐迤逦片而来。忽地,不知从何处亮起了第一盏灯,驱散了天地间最初的一抹黑暗,紧接着,片片烛光四起,交相辉映,皇宫内登时亮如白昼。
背后传来一声幽幽轻叹,长孙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了李二身后,纤手指向万家灯火,朱唇轻启:“年初,春寒料峭,陛下为了节省开支,以身作则,任凭冰寒彻骨,却不舍燃起薪柴,如今,内帑里早已储备了丰盈的薪柴以备冬日。皇宫防夜乃是重中之重,昔时香烛却只燃在重防之地,如今呢?连掖廷宫这等关押犯官罪妇的地方,自酉时至戌时也尽是灯火通明……此皆赖方言之功也。陛下却听信谗言,遣人看相,难道不虞寒了人心?臣妾可以预见到,待到明日,方言为陛下所疑的消息,便会传遍朝中大臣的府中,他根基不稳,通过拳打脚踢混不吝而建立起来的威严,一朝丧尽!臣子可弃之,厌之,逐之,责之,怒之,却唯独不可疑之……”
李二沉默片刻,转过身来,凝视着长孙,轻叹出声:“观音婢,朕并非昏庸多疑之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朕也是知道的。但方言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会制盐,懂军器,知农桑,善奇淫技巧,精神秘医术,所思所想皆天马行空不可揣测……似这等人,自三皇以降,可曾有过?既然无迹可寻,朕奇之有何不可?朕活在当世,或可压得住他,但你观承乾、青雀乃至恪儿,皆视其为师,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用之大材而摒其野心?不能啊,他们三个,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长孙一时讶然无语,她实在是不曾想过,如今正值壮年的李二居然能考虑到身后之事,而此事关系到大唐的根基,不只是李二的责任,身为一国之母的她,亦有干系。不过,有些话,终究是要说出来,才能一抒心中烦闷。
“他已通过青雀向陛下坦诚,师范学院便是教他奇才异能之地。再者,他有个旷古烁今的师尊,会些常人不能之事,也属寻常。”
“这只是那小子的一面之词。昔日百家争鸣盛况空前,奇学神识层出不穷,虽相互碰撞容纳吸收,但从未有哪一家能集百家之所长却又无人知晓者。师范学院避世数百年,哪怕方言的师兄弟陆续死绝,也决无人出世——朕未尝闻,闭门造车者,可以功成。”
长孙还欲反驳,抬眼望去,却见李二脸色笃定,只得无奈放弃。想了片刻,长孙美目微凝,叹息道:“纵然他来历成谜,谁也不知,但他的品性,却是有目共睹的。”
李二笑了笑:“这也正是朕欣赏他的原因。其实,只要他的来历能让朕信服,朕保他一世富贵又何妨?”
长孙轻摇臻首,俏脸上满是无奈——怀疑的种子一旦有人浇了水,便再也没有人能阻挡它的生根发芽……
翌日。
“我姐夫呢?”
唐善识人还未到,嚣张的大嗓门便响彻了方山侯府,刚踏入府门,便有闻讯而来的婢女面带愁容地施礼道:“唐公子,侯爷与二夫人、三夫人在书房叙话。”
唐善识奇怪地看了婢女一眼,随口问道:“小兰,叙话就叙话,你怎地这般脸色?”
那唤作小兰的婢女小脸上愁容不减,皱着琼鼻道:“单是叙话,奴婢们便也用不着担忧了……但侯爷从昨日午时至今,一直都没出来过,夫人们来来去去好几趟,却依旧没见侯爷露面。”
“乖乖……”
小兰脸色顿时有些娇羞,唐善识瞪眼道:“不是说你。唉,这都寅时三刻了,难道姐夫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一夜?草,那两个杂毛道士害人不浅!”
撇开小脸通红的小兰,唐善识轻车熟路地朝书房疾走而去。
许是知晓家主心情不好,侯爷府也没了往日的欢快与轻松,王开溪老脸阴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婢女与家丁恨不得贴着墙根走,行色匆匆。一路之上,竟没听到半句交谈。
刚到书房前,还未踏上台阶,便听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潇潇丰腴的倩影走了出来,俏脸上有些憔悴困顿,愁眉不解,待见到唐善识,忙行了一礼。
唐善识抢在她前面行了一礼,道:“姐夫还在书房?”
林潇潇红唇紧抿,默然无语,片刻后,忽地又抬起了头,美眸中带着期盼:“唐姐姐可在别院?”
唐善识摇头道:“自然是不在的……自陛下赐婚后,三姐便搬回了长安,再也不曾来到别院。”
林潇潇美眸中的神采飞速逝去,强打精神道:“侯爷心情不好,唐公子……”
唐善识忙摆手道:“姐姐可别下逐客令,小弟有事而来!”
林潇潇蹙眉道:“何事?”
“自然是为解姐夫心结而来!”
唐善识哈哈大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嚣张地一把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