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龙潭的石灰石储量丰富,那么在谷家村建造作坊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回去的时候,谷三还在原地翘首以盼,大老远地便看见他佝偻的身影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却在见到方言一行人折返时,老村正的身形矫健地不像话,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浑浊的目光里满是希冀:“侯爷,可是找到了?”
“那是自然。”
“天可怜见!”
谷三打着摆子激动地语无伦次:“万幸啊,万幸祖宗们开眼,竟能留下如此宝藏!侯爷,这类石头是需挖掘还是拾取?老朽还是那番话,谷家村别的没有,光膀子的壮劳力您要多少有多少!再不行,半大小子和妇人,全都归您差遣!”
“是需挖掘的。建造作坊的图纸,器具之类的物事,本侯回去后便行归置。”
带着谷三的千恩万谢和谷家村百姓的殷切期盼,方言等人骑马离去。
没能亲眼见到水泥如何制造的李泰有些闷闷不乐,直到方言允诺让其参与到每一个制造环节后,小胖子这才高兴起来。
说起来也是咄咄怪事,自从李泰在清水湾负责了后勤总管这个要职后,对杂学是愈发地感兴趣了,无论是算学,还是格物,均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才能。而这样的后果便是对儒学经义的渐渐疏远,以至于教授李泰学文的老学究们不止一次地叩阙哭诉,却被李二以各种理由打发了。
对于此事,方言大抵是可以猜出李二的心思,无非是李泰当众表示绝无夺嫡的心思后,李二心中有所愧疚欲行弥补罢了。
“青雀……”
跨马骑行,衣衫猎猎,方言将脖子缩进衣领里,试图躲避秋风的侵袭。
“有没有兴趣来学塾做先生?”
“来学塾?做先生?”
马嘶声中,传来李泰疑惑却又动心的叫声:“我还小哩。”
李承乾策马疾驰的本性还没有改掉,一如既往地跑在队伍的最前面,却在隐约听见这番话后,悄无声息地勒紧了缰绳,两只耳朵竖得如同狡猾的野兔。
李恪愣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那篇《师说》,你难道忘了?”
“如此绝篇,岂能忘记?”
李泰不再犹豫,大笑道:“便听你的,不过薪奉是万万不能少的。”
方言登时怒了:“俗气!”
“要不我们三个将你的府库搬空,俗气的事儿,统统加诸我们之身!”
李承乾不要脸的提议顿时引来李泰、李恪的赞同,方言咬牙切齿地策马奔腾,欲逮之而后快。
却不曾想,自己的骑术是最不堪入目的,愈追愈远,到了最后,连三人的马尾巴都看不到了。
气急败坏地一路打马疾驰,直到王家村的轮廓展现在夕阳下也未能如愿,怏怏地刚要进村,忽地从老槐树后转悠出一道身影,方言愣了一下,看着笑意吟吟的李恪,皱起了眉头。
摆手示意赵柱子、老严等人及东宫侍卫先行离去,方言下了马,笑道:“你在等我?”
李恪的眸子一如既往地神采飞扬,眉宇间和李二是愈发地像了,尤其是唇角特意勾勒出来的一抹笑意,已颇得李二神韵。
“先生似乎……很看重李承乾。”
方言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此话怎讲?”
“纵然青雀已表露心意不会谋嫡,你却依然将他弄到了学塾中……”
方言笑了,摇头道:“他在算学上的天赋,常人难及。”
李恪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沉默片刻,在方言的惊愕中开了口:“接下来,你打算把我安置到哪里?”
“甚么?”
方言瞪大了双眼:“你可是当今蜀王,除了陛下,谁能决定你的去留?”
“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便可以决定。”
一只蚊子不凑巧地飞过眼前,啪!在方言的狞笑中结束了碌碌无为的一生。
“就算我有这种心思,那也是在救你。”
方言不置可否地直视着李恪,摇头叹道:“是不是岑文本那些人又给你压力了?”
“我不想死。”
李恪没有否认,眸子的神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苦涩。
“东宫若非我,我必死。别人不说,单单是长孙无忌,就不可能放过我。”
方言的身躯晃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
作为后来人,他自是知道,历史上的李恪也正是死在了长孙无忌一手炮制的冤案之中。
“看罢,其实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我……”
方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两个少年斜倚着老槐树,影子被拉得长长如旗杆,却是寂寥无言。
“时间还早,破局之法,会有的。再者说了,承乾也不会……”
李恪烦躁地打断了方言的话:“人都是会变的。至尊之位,培育的不仅仅是治国的能力,还有疑心病。”
“那又如何?至少目前来说,你们是那么地兄友弟恭。”
方言想了想,决定抽空去找岑文本唠唠家常甚么的,不过眼前啊,有一道难题。
“对了,你单独在这里等我,不怕禁卫将消息传出去?”
李恪挑了挑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谁都不能保证,身边的人都是自己人。”
“岑文本啊,胆子太大了,眼线都敢安插到东宫了,厉害!”
不阴不阳地讽刺了一句,不再去理会李恪,一摇一晃地往府中走去。
身后传来李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侧目望去,两个人的影子交叉着躺在地上,一深一浅,若即若离。
“那你想当太子么?”
李恪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到了,沉默片刻,俊秀的脸上竟有些迷茫。
思绪如风一般到处飞舞,他想起了母妃和父皇因兄弟三人和睦相处而露出的欣慰笑容,想起了李承乾、李泰与他嬉戏打闹的时光,心念一转,又想起了兄弟三人共同对抗无良纨绔的齐心协力……
“我,我也不知道……”
方言笑了,相对于初见李恪时这小子的回答,这是个进步啊。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走,今晚咱们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