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嗣琮看着下面疯狂的人群,不屑地说道:“什么卢涵?不就是原来皮条胡同的陈壮实吗?去哪里换了个名字,又搭上了左人家族,嘚瑟得不像本地人了还!”
阳少年盯着窗外,目光却只盯在台子下前端的一个刀疤脸巡城吏身上。
刀疤脸目光如炬,丝毫不为面前万众疯狂的场面所动。他伸长手臂,指着前排一个高举着“大爱卢涵,我愿为你生个猴子”牌子的满脸痘痘的女子大声道:“牌子挡到后边的人了,赶快放下去!会场不允许举牌子!”
痘痘女翻了个白眼,不理不睬,依旧将牌子举得高高,疯狂地对着台上叫喊。
刀疤脸心头微怒,探出身子将痘痘女的牌子抓住,摁到了地上。
“你他妈有病啊!”痘痘女突然间暴怒,抓住牌子再次挑衅地高高举起。
刀疤脸眼光微微眯起。
他身为边关士长,戍边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敌人没杀过。
帝都子民,不过如此。
心底轻轻叹息,他捺住性子,再次将痘痘女手中的牌子摁了下去。
离得近,台上的卢涵看到了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举起手,指着刀疤脸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万众狂欢,嘈杂如潮。刀疤脸背对着高台,并没有听到卢涵的喊话,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回应。
于是卢涵开始愤怒!
我的喊话,你居然敢无动于衷!
岂有此理!
他挥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台下的六万人像看见主人要抛出骨头的狗,齐齐地听话地停住动作与叫喊,昂着渴求的脑袋与目光,等着主人的训示。
卢涵喊出了那句他自认为气壮山河的话语:
“你 给 我 滚 出 去!”
这次刀疤脸听到了。
从与他对面而立的众多或讥讽、或嘲笑、或幸灾乐祸的年轻面孔中,他知道那句话是对着他喊的。
他没有回过头去。没有辩驳——他不屑;没有回骂——不值得。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站在那里是他的职责。
卢涵于是又喊了一句!
“你给我滚出去!”
跟着是震天动地的一声齐吼:
“滚 出 去!”
梨花园上下群情激昂,六万人子民齐吼骂腔。
何其壮观!
刀疤脸一个趔趄,似乎是被众人的骂声吓到。
其实没有。
冲杀浴血,万里征程,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
他只是有点伤心,进而难过,继而无比怀念一个人!
三将军!
他在心底喊了一声,久违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他差点流泪。
你若是还在,我怎么会被解职调离?怎么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受数万被咱们用鲜血守护的子民唾骂?
他痛苦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张张兴奋异常的年轻面孔,似化作一张张狰狞胜似妖族的恐怖面容,正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
你若还在,我何惧哉?
滚出去?
就这么滚出去吗?屈辱地离开?
还是放纵一次,以自己落星上境的道力,给眼前的愚昧人群一次教训?
……
黑瘦小吏傻傻地站在一边,伤心无助地看着刀疤脸闭上眼睛,在铺天盖地的谩骂与口哨声中缓缓转身……慢慢地向场外走去。
黑瘦小吏眼框湿湿的,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在心底深处用尽最大力气,对着满场人群嘶吼了一声:
“你们这群傻 !”
……
刀疤脸默默走在黑暗的林荫小道上,感受着秋夜的凉意,将衣服裹紧了一些儿。
刚才的场景让他感到屈辱,但是他忍了下来。现在秋风吹面,冷静下来的他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性,也许早就冒着丢官罢职的风险大杀四方,至不济,也要冲上台去,把那个娘娘腔狠揍一顿。
一个戏子,神气什么!
但若真那样做了,自己巡城吏的差事还保得住吗?
区区巡城吏,对于曾为边关陴将的他自然看不在眼里。不过马上就是大朝会,巡城吏的身份可以让他借着维护秩序的机会接近朝廷大元,完成他一个蓄谋已久的壮举。
所以,刚才他忍了下来。
不过毕竟是六万人同时大骂,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虽然已经变淡,却依然时不时地在心中泛起波澜。
算了、算了。
他边走边安慰着自己。
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甬路尽头的一处浓密的暗影。
有人埋伏!
脑残的叫骂人吗?追到这里来了?
冷笑一声,刀疤脸大步迎了上去。
暗影里悉悉索索一阵响动,走出三个人来。
一个菜农、一个财主、还有一个年轻的卦师。
荆芥公和鲍老恩跟在阳少年的背后,仿佛四海帮的帮主是这个脸黑黑的酒窝少年。
阳少年挡住刀疤脸的去路,仰着脸看他,目光中充满感激与钦佩。
“秦大叔!”他叫了一声。
刀疤脸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三个人。
荆芥公下意识地拢了拢袖筒。
鲍帮主很不自信地底下了脑袋。
刀疤脸把目光落在阳少年的脸上,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大叔,”阳少年又叫一声:“我们三个是四海帮的,想请秦大叔屈尊来我们帮里做个长老。”
压低了声音,阳少年继续道:“大叔的谋划我都知道,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刀疤脸看着他纯净的眼神,面带疑惑。
阳少年目光坦然,对他点了点头。
……
稍远的树丛后面,轩辕嗣琮看着刀疤脸与鲍老恩四个人一起走远,暗自思索道:莫非他们还真说服了这个巡城小吏?那个阳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
“我不管他什么来头!”八门提督韦大人重重地以拳击案,将桌子上的文书扫落一地:“也不管那个卢涵背后的金主是左人家还是轩辕家!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一个为神州流过血的英雄遭受如此屈辱!”
“把我的话传出去!卢涵不当面向秦成道歉,就别想离开朝歌城!”
……
“我不管他什么来头。”律令方正大人沉吟着说道:“荆芥公并非是我在意的人。那个教唆他当众骂我的少年才关系重大,千万盯紧了他,弄清他的来历。”
乔斌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
“我不管他什么来头。”锦衣卫督办叶潋面色平静,对亲信章程道:“鲍老恩也罢、荆芥公也罢、秦成也罢、还是那个神秘少年也罢,明日之前统统把他们的底细全给我摸清!不然,”
摩挲着手中一颗晶莹道珠:“怎么对得起任重大将军的这颗道珠?”
……
一场秋雨,持续了一个夏季的燥热终于完全散去,朝歌城明显凉了许多。
凉意席卷,却不能熄灭朝歌城市民内心激情生成的熊熊炎火。这些天里,每一个朝歌城的市民都好似打了鸡血般精神,脸上全是喜洋洋的神色。
为什么?这还用问?大朝会要来了呗!
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乃是神州盛事,帝都朝歌城乃是当仁不让的主办地。神州各地的三教九流、侯国帮派齐聚此地,风云际会,这份荣耀,舍朝歌城其谁?
于是乎茶余饭后,酒肆茶楼里面的人群聚在一处,话题句句不离大朝会,全是四面八方的小道或大路消息,彼此交流。
譬如听说北岭郡的莫道子亲自率众前来,失踪多年的莫谈重出江湖;任家三兄弟已经齐至,钱塘关主将任重已经伤愈;辛家阖家出动,辛路长、辛路远、辛路南带着家中的三代弟子下榻在回龙驿站,听说辛家最有名的辛嫣儿小姐也随队前来,不过据说辛小姐面带忧虑,有些儿闷闷不乐的样子……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过除却这些,这几日更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还有一件事。听说左人世家旗下的一名戏子卢涵当众辱骂边关转职的一名将士,惹怒了八门提督韦大人。韦大人盛怒之下放出狠话,要给卢涵及左人家族一个厉害。吓得卢涵灰溜溜地跑到提督府当面认罪,又拉上左人杰出面,才摆平了这场风波。
“一个戏子,竟敢如此嚣张,真是世风日下了!”买馄饨的张老头一副愤青模样,一边给客人盛着热腾腾的馄饨,一面气愤愤地骂道。
他年轻的儿子听不惯,回道:“人家卢涵多大的名气,都已经屈尊道歉了,你们这帮人怎么还揪着不放!”他虽然没钱去看现场,可是耳濡目染,也是卢涵的崇拜者之一,听老爹这么说,忍不住回嘴。
“看你这话说的!”吃馄饨的钱老爹瞪起眼睛:“小毛孩子懂什么?那个什么卢涵有什么名气,办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在前敌杀过妖族立过功劳?一个戏子,办了错事道个歉,怎么在你这里好像给你多大恩惠一样,真是个软骨头!”
街里街坊的都是熟人,把各家的年轻都当做自家的孩子平素教育惯了的,钱老爹说出这话丝毫不顾及张老汉的面子,张老汉也乐得有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听了不住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