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派发点都是易燃物,尤其是那批衣服还只派发了十分之一,眨眼的功夫大火就烧了起来。
这里用木头和茅草临时搭起来的几个简易房子,陷在了熊熊大火中,倒下来砸了人不说,还困住了不少那批闹事的难民。
容峥鸣顺利脱身了,顾轻舟跑出来时背着温语柔。
而慕容晟炀因为救难民,被一根木梁砸到了腿,一时疼得没能起身,火就烧到身上了。
那一刻一身红衣的容嫣不顾大火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抓住他的胳膊,弯下身就把他架在了肩膀上,竭尽全力把他拖离了大火。
慕容晟炀愣了片刻,继而,有泪不轻弹的男人,忽然间泪流满面。
容嫣的衣服已经被慕容晟炀身上的火燃着了,容峥鸣拉了容嫣过去,提着的水兜头泼向容嫣。
顾轻舟把温语柔交给月鸢,返回去救人的同时,也在组织着百姓们救火。
容嫣和容峥鸣又冲了过去。
“没事,一分真,九分演。”容嫣没有被烧伤,低声对阻拦她的容峥鸣和顾轻舟道:“你们放心,我救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
现在她的心比以前更冷硬了。
她是大祁太后,当政者,应该救万民于水火没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
一升米养恩人,一石米养仇人,要不是突然起了这场大火,恐怕他们就被这群刁民打死了。
此刻她救人,是为了名,会先保全自己。
这场火被扑灭,已经是近一个时辰后了,那批衣物和不少物资被烧毁,还死了几十个带头闹事没来得及跑出来的刁民。
容嫣浑身都是黑灰,一张雪白的脸上也是,发尾被烧焦了一些,衣服破了几个洞……反正看起来她是奋不顾身冲入火里救人的。
尤其是被安置在一旁被大夫给看腿的慕容晟炀,眼里浮动着热泪看着容嫣并没有休息,而是安排大夫们检查受伤百姓,她单膝跪地在受伤的百姓面前,为他们包扎,清理伤口。
慕容晟炀紧握着拳头,心里自责,悔恨到了极点。
而温语柔看到的是顾轻舟被火烧伤了,却顾不上自己,也在稳住现场,高瘦的身影穿梭在百姓们中,忙碌着。
还有容峥鸣。
顾轻舟的效率很快,不到一刻钟就从几人的口供中得知了起火原因:今天江箬瑄早早地来到了衣物发放点,因为觉得冷,就让带的手下给她点了炭。
一群难民闹起来时,打翻了炭炉,从而引起了这场火……这个调查结果一出来,百姓们全都看向江箬瑄。
尤其那些死了亲人,还有或躺或坐在地上受伤的百姓们,已经对江箬瑄喊着报仇雪恨了。
一时间江箬瑄成了众矢之的。
顾轻舟早在暗中用银票,策反了被江箬瑄安排带头闹事的几人。
那几人因为顾轻舟给的实在太多了,就叛变了,“扑通”跪在地上痛哭着忏悔,复述着顾轻舟让他们说的话,“其实那批布都是好料子,是江姑娘嫉妒容头领,想杀了容头领,她好取而代之做头领,所以威胁我们传播‘那批布是发霉发烂的,容头领贪污了银两和物资’等这一系列谣言,让我们带头闹事,我们要是不做,她就杀了我们啊……”
江箬瑄的确是以要杀了他们作为威胁的,她觉得她强,这个时代弱肉强食,强者为王,她控制人的手段就是杀。
正因为她强,连把持朝政的摄政王赫连祁,为了苟活,还不是得臣服于她,事事听她的指令?
那么弱小如蝼蚁的百姓,对于她来说就更容易拿捏了。
“江箬瑄!”慕容晟炀双目通红,第一个先高喊了出来,狠狠训斥江箬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被他冤枉的结拜兄弟。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容嫣看都没看一眼慕容晟炀,带着顾轻舟几人回了府衙,沐浴换了一身衣服。
容嫣没受伤,她有分寸,也就看起来狼狈了些,因此比容峥鸣和顾轻舟快了一些,去看两人。
顾轻舟和容峥鸣身上被烧了轻伤,戏做得真了才能让人相信,为了不让容嫣以身犯险,他们代替容嫣来受伤。
容峥鸣和顾轻舟没有事先商量,只是在那一瞬间两人不谋而合,全都是为了容嫣而甘愿受伤。
因为他们是容嫣的下属,在百姓眼里,他们奋不顾身救人,那么功劳都是容嫣的。
这次容嫣赢了江箬瑄,得到的不仅只有民心,江箬瑄怕是很难赢得一个好名声了。
她成为女帝的第一步就失败了,可想而知以后只会更艰难。
大夫正在给容峥鸣和顾轻舟两人处理烧伤,隔着一道屏风,毫发无损的温语柔跪了下去,“多谢顾公子救命之恩。”
她出身不好,又一路逃难而来,为了安葬母亲而卖身,所以卑微成了习惯,而且她也觉得救命恩人受得起自己这一深深的跪伏。
“司徒夫人不必行如此大礼。”顾轻舟的腿烧伤了,却让大夫先给容峥鸣处理伤口,在温语柔跪下来后,他更是顾不上烧伤,一瘸一拐从屏风后走出来,弯身扶起温语柔。
“刁民闹事本跟你没有关系,你心善上前维护我们,我本该护你救你,我们便扯平了。”
温语柔生着一张秀气温婉的脸,是小家碧玉型的,纤弱得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她摇了摇头,“你们和容头领做得才是救国救民之事,不应该被恩将仇报,是那些无知刁民被利用了。”
“但我们那批布料的确是卖不出去的。”因为浓烟进入了喉咙里,顾轻舟掩嘴不住地咳嗽,腿受伤站不稳,抬手紧紧按住了屏风。
温语柔连忙说着让顾轻舟坐下休息,见顾轻舟不动,她急得拉着顾轻舟安置到椅子上,这才应顾轻舟刚刚的话,“卖不掉的为何就不能做成衣服,发给难民了?”
“我们做善举的前提是先顾住自己,我家夫君很富裕,但我也并没有散尽家财,还捐了一些我们不穿的衣物给百姓们,难道我也有罪,应该被杀吗?”
“不是这样的道理,我虽然读书不多,不认识几个字,但也知道捐是情分,不捐是本分,无知的百姓们不该以此对我们进行道德绑架。”
温语柔说这些话时,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声音娇软好听,有着不急不缓的语调,就如外面落入池水中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却在顾轻舟的心湖上荡起一阵阵涟漪。
顾轻舟定神看着她,虽然已嫁做人妇,但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少女的娇嫩中又带着为人妻子的贤良淑德。
外柔内刚,且有格局明白事理,顾轻舟跟坐在茶案另一侧的容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了对温语柔这样的评价。
“司徒夫人也受了惊吓,我让人送你回去。”等容峥鸣从里面出来后,容嫣让顾轻舟进去了,对温语柔道。
温语柔摇头,担心顾轻舟。
他这人因为生了一双狐狸眼,面容又白皙如玉的,看起来便显得风流多情的,而且八面玲珑交际能力强,让女孩子觉得是个花花公子,很不靠谱。
但实际上这段时间他救济百姓,为百姓殚精竭虑,没有因为优越的外表而招蜂引蝶,对女孩子温柔体贴,却很讲礼仪规矩。
他在大火里更是舍生忘死,救了她和不少百姓们。
温语柔坚持站在屏风外,等到大夫说顾轻舟的腿过两天就能恢复正常走路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始终感激顾轻舟的救命之恩。
但她一个已婚女子来看顾轻舟怕会遭人闲话,走之前告诉容嫣,她会让婢女送来药材和滋补类的营养品。
“阿姐,你在想什么?”容峥鸣脸色苍白,忍着胳膊上的疼坐下来,见容嫣在走神,他低沉地问。
容嫣摇头,垂眸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多说,其实她是在想炭炉倒了引起大火,真的是意外吗?
那个时间点太巧了,而且大火后一切都被烧了,如何确定引起大火的原因是炭炉倒了?
还有,顾轻舟怎么那么快就找到了证人,指认是江箬瑄让点了炭炉?
这么多疑点,容嫣更愿意相信是有人故意放得火,然后把起因推到炭炉上,还有意把证人送到顾轻舟面前,连证人们的供词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了,以便能指认江箬瑄。
这背后,有谁在帮她?
沈瑾书派了人在暗中为她解困吗?
容嫣无法确定,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谁会帮她,把自己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晚上慕容晟炀冒着雨来到容嫣的院子时,刚好月鸢领着安平和初婵,带着大夫从房间出来,从外面关上了门。
“峥鸣他怎么样了?!”慕容晟炀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走到屋檐下神色焦急地问月鸢。
月鸢脸色冰冷,森寒的目光看着慕容晟炀,“我要是打得过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安平和初婵也满眼的厌恶,跟着不再搭理慕容晟炀的月鸢,继续送大夫。
“我知道我错了,我来就是认错的,但至少让我先知道峥鸣怎么样了。”慕容晟炀抓住大夫的胳膊,嗓音嘶哑地对月鸢道,语气是卑微又带着请求的。
大夫看了月鸢一眼,才叹了一口气道:“皮外伤多,用些药敷敷,半个月能恢复过来,疤痕肯定会留的,男子虽没有女子那么在乎相貌,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慕容晟炀脸色发白,心里的愧疚又翻了几倍。
大夫继续道:“更为严重的是容头领的肺部,因为吸入过多浓烟,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她年纪轻轻的,这以后怕是要……哎……”
大夫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对月鸢拱了拱手,便叹息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