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作为佛子,众生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答容嫣美貌还是丑陋都不对。
不过檀曜不躲不避,那双眸不是漆黑的,而是琥珀色,瞳孔金黄带着一点红棕色,极为好看迷人。
这样的眼几乎可以称之为勾魂摄魄,但他的目光却很沉静,清淡,无波无澜无情无欲,只会让被看得人感觉心中平和敬畏,“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哦,情人眼里出西施。”赫连祁是会总结的,也跟容嫣一样觉得檀曜这些禅语听得多了,还真能让人平心静气,放下执念。
但檀曜能渡世间所有人,唯独渡不了他。
如果有生生世世,他生生世世都会爱嫣嫣,偏执,绝对占有,成疯成魔。
“苗疆王说你医术高明,将你从草原上劫回来,那便给本王的王妃看看。”赫连祁吩咐着檀曜,拉着容嫣的手坐到椅子上。
他当然不可能把全部的希望,容嫣的性命交到司徒景行手上,这一路都会给容嫣寻医,不放过任何一个据说医术高明的人。
檀曜颔首,在安平吭哧吭哧搬来的实木凳子上,坐下来。
赫连祁扶着容嫣的胳膊,把容嫣的手腕递过去时,脉搏上已经让他垫了手帕。
檀曜搭上两根手指给容嫣诊脉。
容嫣在看檀曜手腕上的念珠,她记得几年前檀曜就拥有这串念珠了。
檀曜要渡她,被她拒绝后,他取掉念珠送给她,当时跟她说,“皇后娘娘,这一百零八颗念珠表示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一百零八种烦恼六根为:(眼,耳,鼻,舌,身,意) 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
“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 共三十六种,再以前世,今世,来世,三世合成一百零八种烦恼。”
檀曜佛法高深,容嫣听不懂,真不敢收念珠,对于大恶之人,这念珠太可怕了。
此刻檀曜在给容嫣诊脉间,注意到容嫣的视线,他收了手便把念珠取下来,递给容嫣,嗓音如从云端传来,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能让人心情舒畅宁静,“太后娘娘的身子不宜思虑过重,不能过度操劳,忌大悲大痛大喜等各种情绪的激烈起伏。”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诵经念佛最能使人心境平和,我既在这里,太后娘娘倒不如修身养性一段时日,跟我一起誊抄翻译外族佛经,如此,你这心疾就不会时常发作了。”
檀曜说过念珠的效用,此刻没再复述,只圈在散发着圣洁之光骨骼清绝修长的手指上,等着容嫣接过去。
虽然檀曜这话多少有点“有病你不用吃药,你跟我念经一心向佛就可以了”的意思,但患有心疾之人,的确应该平和静心,所以赫连祁倒是难得听进去了。
谁知檀曜无情无欲的目光看向他,声音如从山涧缓缓流过的水,清澈,平缓,悦耳,“为了太后娘娘的身子着想,往后摄政王和太后娘娘不能再行房,也不能让太后娘娘有孕,孕育孩子对患有心疾之人来说,是致命的,摄政王若是需要纾解,必须绵延子嗣,可再迎娶正妃,多纳些妾室。”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佛也曾跟凡夫俗子一样有七情六欲,这是佛的劫。
所不同的是人执迷不悟,而佛在修行中历过了每个劫,战胜了七情六欲,便成了佛。
修人至佛,只是瞬间。
佛不是没有情,他也曾经有七情六欲,只是他已堪破放下了,没有凡夫俗子的执着妄想,在众生眼里就是无情。
所以檀曜懂情,也懂欲,否则他也渡不了人。
他明知赫连祁不愿被渡,也渡不了,他便不渡赫连祁,只给赫连祁指点迷津,告诉赫连祁可以拥有爱,但不要执着痴狂,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失去所爱。
赫连祁脸色难看,他是重欲,性瘾越来越大,但他不需要檀曜指点迷津,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谁,只要谁。
嫣嫣的身子不能行房,他便禁欲,绝不可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而不顾嫣嫣的生命安危。
至于子嗣,他早就决定断子绝孙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前他误会容嫣时,还觉得自己对不起母族,母妃,他罪孽深重,没颜面去地底下见母妃。
现在,赫连祁目光深深地瞥了一眼初婵,白氏一族不是还剩血脉,有后了吗?
初婵在安平身侧,被赫连祁那一眼看的,往檀曜伟岸的身躯后躲了躲,抓紧了檀曜的外袍。
“哀家听圣僧的便是,这念珠圣僧还是收回去吧。”容嫣听懂了檀曜的那句禅语。
他是在说“世间种种境缘,一切人事物,平常看得越淡越好,不要认为看得这么淡,好像这个人绝情寡义,众生都要经历生老病死的苦,而且要不断轮回,会一直承受世间种种苦难伤痛,只有成佛才能了脱这样的苦,才能够永恒不变”。
圣僧还是要渡她,但时隔五六年,容嫣第二次拒绝了檀曜赠的念珠。
不知道檀曜是怎么想的,她实在是压不住这108个僧人的眉心骨念珠,这么多僧人在一起,一旦有一人闹了意见,不认她为主,她就遭殃了。
过去那些争抢念珠的人,全都死于非命,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没有功德加身,反而心狠手辣杀了很多人,所以这108个僧人不仅不会庇护她,反而会让她不得善终。
她得离念珠远些,容嫣没去触碰。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她起身让婢女送晚膳来,还叮嘱了给檀曜做的都是不带荤腥的素食。
谁知人刚返回来,只见檀曜还保持着递念珠的姿势,人却忽然吐了一口血。
念珠被染红,白色衣袍上也绽开了血花,紧接着檀曜便轰然倒了下去,念珠“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檀曜!”安平惊慌失措地喊着,伸手去拽檀曜。
但她哪有那个力气,赫连祁眼疾手快,抬起胳膊便撑住了人,也喊了一声。
然而檀曜琥珀色的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人已昏迷过去。
赫连祁让人去找司徒景行,他架起檀曜把人安置到了另外一个寝殿的床榻上,伸出手指搭在檀曜的脉搏上,先诊了脉。
赫连祁拧着长眉,放回檀曜的手后,又脱了檀曜的衣服,检查他的身体各处。
赫连祁的脸色越发沉凝,给檀曜掩好衣服,才叫容嫣进来,“他没病,身上也不见任何伤口,唯有脉象很虚弱,怕是大限将至。”
“为什么会这样?”安平一听说檀曜要死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顿时煞白。
明明前一刻檀曜还好好的,根本不像将死之人,怎么片刻功夫就躺在了床榻上,奄奄一息了?
“初婵,去迎一下司徒大夫。”容嫣坐过去,说了一句哀家来试试,便搭上了檀曜的脉搏。
她得出的结果跟赫连祁一样,檀曜并没有什么病症。
也或许是她学艺不精,诊断不出来,容嫣只得蹙着眉等司徒景行。
司徒景行和容峥鸣去找药材了,正好回来。
司徒景行给檀曜诊了脉,在容嫣转过去后,也脱了檀曜的衣服,检查了身体每一处,继而他面色疑惑地摇头,“的确诊不出什么来。”
既然什么都诊不出来,那就无法对症下药,否则用错了药,怕是会加速檀曜的死亡。
“檀曜,你到底怎么了?”安平站在床畔拽着檀曜的袖口,只见檀曜的面容越来越苍白,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缓慢,虚弱。
她哭得满脸是泪。
檀曜就这么处在昏迷不醒中,司徒景行坐在轮椅上守着人,时不时就探檀曜的脉搏。
明明是将死之人的脉搏,司徒景行估计也就半个时辰,但檀曜的呼吸一直没断。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修行之人,尤其是他这样的得道高僧,可能他的身体我们常人无法诊断,他自有他的佛祖庇佑吧。”司徒景行拍了拍哭泣不止的安平的脑袋。
乌孤亭听说后也赶过来了,把苗疆几个医术好的大夫包括巫医在内,都请了过来,但所有人对此都无计可施。
“去请僧人来看看。”容嫣从殿内捡起了檀曜掉的那串念珠,递给司徒景行,让其给一圈圈戴到檀曜的手腕上,对乌孤亭道。
乌孤亭点头,吩咐护卫去请苗疆的僧人们来。
“安平。”
初婵开口说话时,眉宇紧皱的乌孤亭第一时间蓦地抬头看过去,容嫣几人也诧异地向初婵投去视线。
她果然没失忆,也不是哑巴。
“你别哭了,司徒大夫说了檀曜圣僧会有佛祖庇佑。”初婵的嗓音软糯,说着一口很流利的大祁话。
只是因为长时间不开口,有些哑,但还是听得人心里柔软,“不如我们抄佛经,为檀曜圣僧祈福吧。”
安平虽被养在法华寺,即便受罚时,也没被罚抄过佛经,此刻却在初婵的建议下,抹了抹眼里的泪,拉着初婵就去了书房。
她让人送了很多经书来,小小的身子坐到宽大的椅子上,对着偌大的书案,很认真地握着毛笔,垂着脸,唇紧抿,在烛火中一笔一划地抄写佛经。
初婵陪在安平身侧,也很虔诚地抄写。
容嫣要过去,但赫连祁不让她熬夜操劳,抓住她的手回了寝殿,亲自服侍着她洗漱,再把人抱上床,紧紧搂入怀里。
赫连祁用手掌盖住容嫣的眼,强迫她睡觉,“司徒景行和檀曜都说了,你要是想活得久一些,还想夺权废了杀了本王,辅佐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坐稳江山,你就好好地养着身子。”
容嫣叹了一口气。
“不许叹气。”赫连祁在容嫣脸上狠狠咬了一口,语气威慑,“我母妃的事你不要管了,在苗疆的这段时间你养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了,否则……”
她要是不听话,他就对她的保皇派下手,但赫连祁知道这话说出来,容嫣怕是又要有情绪起伏了。
不管是生气还是担心,她的心脏现在太脆弱了,赫连祁连重话都不敢说,只得哄着,“你要是好好听话,乖五天,我就在谋逆派掀起内斗,除掉谋逆派一人,乖十天,我就除两个人,一直乖,我就一直除,好不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