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问话,让容父几人面上的欣喜僵住,犹如晴天霹雳,他们一瞬间又被打入地狱,置身于冰窖中。
容母转过去捂住嘴,泪如雨下,女儿怀着赫连祁的孩子,是赫连祁后宫里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赫连祁怎么可能会让她回家呢?
女儿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伤痛,但可悲的是,她却要从这一刻开始重新经历伤痛,她女儿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呢?
容母险些情绪崩溃,只想嚎啕大哭。
“母亲,你怎么了?”容嫣起身走到容母面前。
容母坐着,她便蹲下来,仰头看着母亲,给母亲擦着脸上的泪,“我为什么会在宫中?是不是我不能回去?我成了赫连墨的嫔妃吗?”
“没关系的母亲,不能回去就不能回去吧,你不要哭,女儿不委屈的……”
她当然委屈,当然不愿意。
可她不想让母亲哭,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容家全族遭难。
她即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还是那么懂事、孝顺,处处都在为父母亲人,家族考虑。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放下旁人?
当时即便离宫要出家,她也为很多人和容家安排好了退路。
她的女儿啊,容母彻底破防,紧抱着女儿,失声痛哭。
“阿姐没有成为赫连墨的嫔妃,是太后喜欢你,接你来宫中住了两天,我们可以回容家,我去跟太后说一声。”容峥鸣推了推母亲,哄着容嫣。
在容嫣相信了他的话,母亲也止住了情绪安抚着容嫣后,他挥了挥手示意一众太医可以离开了,然后他带着司徒景行出了长乐宫。
云振恰好来长乐宫,虽然赫连祁没吩咐,但他得知道长乐宫发生的事和容氏的状况,以便在赫连祁问起时,能立刻回禀给赫连祁。
容峥鸣和司徒景行,碰上了云振。
云振便一面带着两人去见赫连祁,一面在路上询问起容嫣的状况。
夜晚亮起了灯火,秋意更浓了,容峥鸣披着阿姐送给他的玄色披风,面容比往常更矜冷,墨眸如寒剑,锐利中带着决然,语气淡淡地对云振道:“我们会亲自向皇上禀告。”
云振观察着容峥鸣的脸色,瞥到他腰间的绣春刀,只觉得右眼皮直跳。
云振带着容峥鸣和司徒景行去了御书房,不过赫连祁正在和一众朝臣议事,他们两人只能在外面等,云振先回到了赫连祁身边。
结果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的动静,回过头只见容峥鸣两手掀起衣袍,继而弯起膝盖跪到地上,然后他俯身以头触地,久久不起。
这画面看得云振喉咙哽了哽,快步进去御书房,站到了赫连祁身侧。
赫连祁正坐在台案后批阅奏折,一心二用,听着数十个文武大臣的各种有关政务上的谈论,新帝登基要忙得的事太多了,从登基时间到国号再到龙袍,各种礼仪等等。
一朝天子一朝臣,赫连祁当了皇帝,那就得重新安排文武百官的职位,哪些升哪些降,哪些不动,对谋逆派和其家族的处置。
还有他当了皇帝后,需要改革的制度,往后对大祁发展的规划……这种种,太多太多了,赫连祁从那天后,一天的睡眠时间不到两个时辰。
容嫣昏迷了七天,他也只顾得上看了一眼,华良善、所有太医、司徒景行都在,不用他对昏迷的容嫣做什么。
这些朝臣们也忙碌了七天,每天都在安排各种不同的事宜,但唯一不变,一直在讨论且争论不休的是,该有谁来做赫连祁的皇后。
赫连祁对此一直心无旁骛,但从早上听说容嫣醒了,让太医们都过去后,此刻再听朝臣们争论皇后的人选,他倒是有些走神了。
七天时间里,他唯一一次去看容嫣时,华良善回禀他容嫣是自己不想活了,潜意识里不想醒来,所以便一直昏睡着。
当时,华良善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但也没琢磨到赫连祁的心思,开口问:“皇上,你看?”
赫连祁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站在容嫣的床榻旁,垂着眼皮看昏迷不醒的容嫣,面上并没有波动,反问华良善,“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来?”
华良善:“不如给容氏晋升位份?”
古往今来,这些帝王就喜欢在人死后追封谁谁,还有就是对方病重或是快死时,也给对方加封,或许人一高兴,就好起来了呢。
华良善的意思便是让赫连祁给容嫣位份,而且得高位份,或许她就能醒来了。
“贵妃。”赫连祁出了长乐宫,没过多久,晋升容嫣为贵妃的旨意就下来了。
但因为容嫣先是赫连墨的皇后,然后是太后,她这样的身份,新帝却要把她收入后宫,还一上来就给贵妃之位,朝臣们如何同意?
所以这道旨意,是对着昏迷不醒的容嫣宣读的,长乐宫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更别提其他人了。
赫连祁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皇位,他刚成为皇帝,给当了上任皇帝的皇后,又做了太后的容嫣贵妃之位,简直是有史以来头一例。
所以为了朝堂稳固,这道旨意自然不能宣扬出去,让其他人知道了。
此刻,朝臣们在商议完其他政务后,再次提起了赫连祁的立后一事。
原本朝臣们都看出来,赫连祁想立国公府的谢五姑娘为皇后,但传言宋凝霜失去了清白,侯府的嫡女就有了上位的机会。
结果侯府的嫡女也名节受损,前太后更是把两女赐给了当时还是摄政王的赫连祁做美人……这些。
当然,只要赫连祁愿意,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也就是说宋凝霜和江箬瑄还能做赫连祁的皇后,但偏偏朝臣们无法揣测到赫连祁的心思,赫连祁也不表态,让他们先商议。
于是朝臣们有支持宋凝霜当皇后的,也有支持江箬瑄的,归根究底其实是因为她们的出身,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站队、拉帮结派了。
也有抛开国公府和侯府,推举其他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为皇后,结果哪一派都没赢,便导致到现在他们还在因为谁做皇后,而争执不休,御书房每天堪称辩论大赛现场。
赫连祁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一心二用,唯有今天,在云振去了几趟长乐宫,此刻又回来站到赫连祁身边时,赫连祁在想容嫣的事,发展成了一心三用。
赫连祁批阅完一叠奏折,抬眸看到几个大臣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脸红脖子粗,还有在喘气了,他如往常一样制止了众人,“今天就到这里,立皇后之事改天再议,你们都回去吧。”
几个大臣还想再跟对方战,但奈何是真的口干舌燥精疲力尽了,听了赫连祁的话,便行礼退下,出去后还在揣测圣上到底是什么想法。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笔挺地跪着的容峥鸣,一瞬间几个官员福灵心至,交换了眼神后,满脸的匪夷所思,该不会,该不会圣上一直拖着不立后,是在筹谋着让前太后当皇后吧?
这怎么行?!
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惊世骇俗啊,他们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几个官员心里都有了这个猜测后,前一秒还都因为立后而对立着,下一秒就因为共同的反对容氏做皇后,而团结起来。
几个官员出了宫没回府,而是聚集到一起,连夜商议着在赫连祁要立前太后为皇后这件事上,他们要采取怎样的反对措施。
赫连祁知道容峥鸣在殿外跪着后,一时并没有理会容峥鸣,先传了司徒景行进来。
司徒景行说明了容嫣现在的状态,最后看着赫连祁,总结道:“就是这样的,容氏只记得自己的亲人和在容家的时光,其余的人和事,她都不记得了,包括皇上你。”
赫连祁仍然坐在书案后,在司徒景行的回禀中,他批阅着奏折,始终都眉眼不抬的,面上没有情绪,直到听见司徒景行的最后一句。
赫连祁的手突然一顿,红色的墨晕在奏折上,停顿许久,那份奏折几乎是毁了,他才抬头看向司徒景行。
“是真的,皇上,容氏连你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和你生过一个儿子,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这些,有关你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她要回容家。”司徒景行刻意强调这番话,只想诛心赫连祁。
虽然并没有成功,但赫连祁从听到结果的诧异,到此刻司徒景行话音落下,他那仿佛被冰冻住,万年不变的面容上,终于是有了一丝波动。
赫连祁放下笔,宽厚的背靠向椅子,手搭在椅子上时,他在拢腕上的念珠,从手背上凸显的血管可以看出来,他是用了些力的。
“朕知道了。”许久,赫连祁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其他的吩咐,也没让司徒景行退下。
他起身走到了殿外,停在跪下去磕头的容峥鸣面前,垂着眼,“你想求朕什么?”
“如今阿姐已经不记得皇上了,皇上留着阿姐在宫中,不过是因为阿姐肚子里的孩子。”容峥鸣伏在地上没起来,保持着磕头不动的姿势,哑声道。
“那么请皇上不要再将阿姐困在你的后宫中了,请皇上允许阿姐回容家,这个孩子阿姐会在容家生下来,到时候会送到宫中,交给皇上。”
赫连祁的银发错落有致,很有层次地覆在肩上和后背,风华如雪,像是身在云端的神明,俯视着容峥鸣,无情无欲,唯有手指在摩挲着腕上的念珠,“容嫣现在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等肚子大起来,各种妊娠反应时,她再傻也会知道自己怀孕了,到时你们如何解释她肚子里孩子的来历?等生下来,你怎么抱走她的孩子,送回来给朕?”
赫连祁是在说,容嫣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即便容嫣不记得他了,容峥鸣要带容嫣回容家,更加斩断了他和容嫣的一切,可容嫣还是会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跟他有牵扯羁绊。
这点,容峥鸣是无法抹去的。
“这就不是皇上操心的了,皇上只要放阿姐回容家即可,你要的是孩子,只求这个结果,那么到时候孩子送来给皇上便是。”容峥鸣抬起头看着赫连祁,目光是赤红的。
阿姐不想记得赫连祁,就算肚子里还怀着赫连祁的孩子,可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让容嫣跟赫连祁再没有丝毫牵扯,让容嫣的生活从失忆这一刻开始,往后余生,到死都不会再有赫连祁这个人的存在。
容嫣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赫连祁。
“只要皇上放阿姐回容家,微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赫连祁听着容峥鸣的话,想到了前世容峥鸣和其全族带着二十万容家军,为了守护他的皇位,大祁江山,而全都惨死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