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站在龙榻前,面对着躺着重伤的赫连祁,她显得很有气势和压迫感,逼视着赫连祁道:“祁哥哥,回答我。”
“我……”赫连祁几乎没骗过容嫣,所以这几次哄着瞒着容嫣,他内心无比煎熬痛苦又自责,但他又不得不骗容嫣。
赫连祁闭了闭眼,一条胳膊按在龙榻上,身子斜着,支撑着坐起来时后背一片冷汗。
他伸手去握容嫣的手,嗓音喑哑却很温柔道:“那汤药是用来把你体内的蛊虫引出来的,只有这样你的毒才完全解了,否则若是将吸收了你体内所有毒的蛊虫,留在你体内,那就等于根本没有给你解毒,你和两个孩子依旧有性命之忧。”
“我之所以瞒着你,要那汤药司徒灌也得给你灌下去,是因为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那汤药可能会对孩子有一定的伤害,我怕你知道这点后,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服下汤药。”
“可是嫣嫣,孩子被药物伤害到了,等生下来可以再治,再说了,那只是一种概率,那种汤药不一定真的对孩子有所损伤,可是你若是不愿服下汤药,把蛊虫引出来,那你和孩子,就是一尸三命。”
赫连祁在骗容嫣,那蛊虫留在容嫣体内,确实会要了容嫣的命。
不过容嫣暂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她能撑到生下孩子,让孩子健健康康的。
但,蛊虫在容嫣体内,对容嫣的性命还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知道母后什么时候,能想到其他的引蛊虫出来的方法。
赫连祁想让蛊虫现在就被引出来,让容嫣从今往后都没有性命之忧了,他只能把蛊虫转移到容嫣肚子里的一个孩子身上。
那蛊虫会随着孩子生出来,一起离开容嫣的身体,蛊虫就在孩子的身体里了。
至于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能活多久,那就只能到时候看孩子的状况了。
孩子极大几率会死。
他要牺牲的是皇子,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赫连祁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期待。
这个孕期他陪着容嫣,每天都跟孩子互动,他倾注了那么多的父爱在孩子身上。
所以牺牲掉一个孩子,赫连祁身为亲生父亲,如何不心痛呢?
但为了让容嫣安然无恙,他只能这么做。
在孩子和容嫣之间,不,不管容嫣和谁相比,他的第一选择,永远都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容嫣。
容嫣蹙眉看着赫连祁,目光里全是怀疑,不相信赫连祁的话。
她总觉得那汤药若是喝下去后,她的孩子就有性命之忧了。
“我会喝的,皇上伤重未愈,躺下歇着吧。”容嫣反握住赫连祁的手,扶着赫连祁重新躺下来。
赫连祁觉得容嫣这是在哄他,不亲眼看着容嫣喝下汤药,他是不会放心的,“我刚醒,不想这么快就睡了,好几天没见你了,嫣嫣,我好想你和孩子,你陪我一会儿。”
赫连祁的胳膊伸出去搂容嫣的腰,掌心抚摸着容嫣的肚子,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容嫣就要临盆了,腹中孩子的活动达到了最剧烈频繁的时候。
赫连祁通过容嫣的肚子被顶起来的弧度,都能猜出来两个孩子是什么姿势,在里面正在干什么。
他们玩得一定很开心,两个孩子,从娘胎里开始就不孤单,有了玩伴,多好啊。
赫连祁心里一片柔软,欢喜,抚摸容嫣肚子的动作充满了温柔和怜爱,可他却递给一旁候着的云振一个眼神。
云振带着悲痛的心情找到司徒景行,让司徒景行把那汤药又熬了一份。
在这期间,赫连祁一直陪着容嫣肚子里的孩子玩,他脸上的神色极其温柔,唇畔也始终噙着一抹弧度,让伤痛中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等那汤药给容嫣喝下去后,或许到时候容嫣生下来的会有一个死胎,他和自己的亲生骨肉之一,儿子,相处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此刻他在珍惜最后的时光,也在跟自己的亲生骨肉,儿子告别,道歉。
果真是骨肉至亲,那种痛真的好像被剔了骨,剜了血肉,赫连祁压着眼中的滚滚热泪。
药汤很快熬好了,司徒景行带着太医进入殿内,接过药汤递给了赫连祁。
“嫣嫣乖,把这药喝了吧。”赫连祁靠坐着,接了碗到手里,用勺子挖起那黑乎乎的药汤,放在唇边吹了又吹。
他倾尽了毕生的温柔,把一勺药送到容嫣嘴里,哄着,“我喂你喝,等喝完了,吃很多甜的就好了。”
赫连祁越是这样急迫地让容嫣喝下去,容嫣越不喝,紧闭着嘴就是不张开。
无论赫连祁怎么哄,到后来她还把脸扭到了一旁,是完全抗拒到底的姿态。
赫连祁还是很耐心温柔地哄着,容嫣恼怒,站起来说我回长乐宫了,人便疾步往外走。
赫连祁的面色一点点僵住,在容嫣的背影中,他把碗慢慢放到床畔的案台上,继而靠坐回去,闭上眼,悲痛欲绝却也无比冷漠地吩咐,“青芜。”
下一瞬青芜拦住了容嫣的去路。
容嫣冷着脸往后退,结果就被几个出现的身强体壮的嬷嬷给抓住了胳膊。
青芜接过云振端来的药汤,抬手捏住容嫣的下巴。
“等一下!”司徒景行看不得容嫣被钳制住,一瞬间便是眼眶通红,移动轮椅来到容嫣身侧,颤声劝着赫连祁,“皇上……”
“不必。”容嫣打断司徒景行,已经预料到了,她很平静,这会儿没再挣扎抗拒,看着赫连祁嘲讽道。
“原来皇上是真的要害死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你实话实说就是了,臣妾肯定会喝,不需要你灌。”
容嫣那样的目光和语气,让赫连祁心如刀绞,几乎无法呼吸了。
他根本不敢看容嫣,只能别开眼,心里滴着血,大悲大痛,眼尾的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而出,面上故作强硬道:“嫣嫣,我只是为了让你活下来,哪怕是牺牲一个孩子,为了你,我也得这么做。”
赫连祁想到回到前世,经历了第一次轮回的今生的赫连祁,为了不让容嫣生下赫连逸,今生的赫连祁一直在用各种方式避孕,甚至禁欲。
但他抵挡住了朝臣们的施压,却没想到容嫣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千防万防,容嫣却还是怀孕了。
今生的赫连祁为了不让赫连逸出生,避免赫连逸这个罪魁祸首造成种种悲剧,他让太医熬了一碗堕胎药,亲手端着,哄着容嫣这是保胎药,然后他一勺勺,无比温柔地喂容嫣喝了下去。
今生的赫连祁在前世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鲜血从容嫣的双腿间涌出来时,她又哭又笑,恍然间在那一刻明白了。
她以为深爱她的男人,却不愿让她怀孕。
她怀孕了,他那么残忍地亲手用一碗堕胎药,送走了孩子。
她以为的蜜糖,其实是砒霜。
那一碗堕胎药,同时也杀了今生的赫连祁和容嫣的爱情。
从那天起,无论今生的赫连祁如何解释,容嫣都不相信。
帝后离心。
他的狠绝让她耿耿于怀。
看到赫连祁,容嫣就想到他喂给她的堕胎药,她流掉的孩子。
她不理解到底是多天大的理由,让他能狠下心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她难以释怀。
容嫣郁郁寡欢,即便还爱着赫连祁,却无法跟赫连祁一如最初。
今生赫连祁从做太子到登基,一直只有容嫣,后宫里一个嫔妃都没有。
但那天起,容嫣开始担起了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她给赫连祁选了很多秀女入宫。
蝴蝶效应下,一个悲剧,总是能带动后来的种种悲剧,今生的赫连祁在前世的那次轮回,容嫣到死都没原谅他。
容嫣不仅死了,他也失去了容嫣的爱。
他于尸山血海中抱着没了气息的容嫣,一瞬满头白发,毅然决然地走入了烧着大火的宫殿中。
而此刻,从前世来的他,无疑在做着跟今生的赫连祁一样的事。
而无论他怎么解释,跟容嫣讲道理,可感情不是用道理就能讲明白的。
前世的赫连祁,不知道在前世的轮回中因为那晚堕胎药,而跟容嫣慢慢离心的今生的赫连祁,后来有没有后悔。
反正这一刻他在想,哪怕容嫣恨他,为了能让容嫣活下来,他不会后悔的。
“等等!”月鸢在这时匆忙赶过来。
外面下着雨,她一身的水汽,上前后二话不说夺过容嫣手里的药碗,给摔到了地上,继而吩咐司徒景行,“你来说。”
“母后!”那瓷器碎片的声响让赫连祁看过去,神色里的绝望只是一瞬。
虽然司徒景行失去了“天赋”,但这药司徒景行早就配好了。
当时为了防止容嫣不喝,他让司徒景行准备了好多包。
此刻这碗摔了,再熬就是了。
司徒景行应着是,到正事上他不会跟平常一样插科打诨,此刻恭敬严肃地对容嫣道:“皇后娘娘,是这样的,我们给你解毒的第一步便是用心头血养出金莲来,然后让太后娘娘养出来的蛊虫吞食了金莲,再把蛊虫放到你的体内,让蛊虫去吸收你体内的毒,也就是以毒攻毒。”
“但蛊虫也很毒,必须引出来,这引出来之法,一开始太后娘娘没有想出来,所以皇上只能吩咐我用汤药,把有着剧毒的蛊虫转移到你肚子里其中一个孩子身上,这个孩子到时候凶多吉少,也就是用牺牲一个孩子的方式,来保全皇后娘娘你。”
容嫣摇头,“不,我宁愿自己中毒而死,也不要牺牲一个孩子,赫连祁,你若是敢,我这辈子都会恨你,到死都不原谅你。”
看吧,你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了,没有误会,但在感情上,容嫣却不能接受。
她只会因赫连祁杀了她的一个孩子,而恨赫连祁。
这是母性,是母爱,这种人和动物都有的本能,是无法用道理和对错来评判的。
赫连祁的心千疮百孔,却也在这件事上冷硬到了极致,闭上眼的瞬间,一串串泪水汹涌而出。
他却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你恨便恨吧,就算你一辈子不原谅我,为了让你活下来,我也必须这么做。”
“嫣嫣,我剖心头血救你,”九死一生,一条命差点没了,做了那么多,他怎么能允许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呢?
绝不会的。
容嫣要恨就恨他好了,不爱就不爱吧,反正他失去了情根,他也不爱容嫣了,他一直在让自己抽离。
此刻他和容嫣决裂,正好。
月鸢叹了一口气,“之前哀家确实没找到将嫣儿体内的毒,引出来的方法,但后来经过哀家和国师、司徒院使几人的钻研,我们找到了另外一种方法,不用牺牲嫣儿肚子里的任何一个孩子,而是……”
容嫣和赫连祁都看向月鸢,神经绷紧等待月鸢说下去。
月鸢对上赫连祁的视线,“而是要皇上你遭罪。”
赫连祁拧眉。
司徒景行道:“对,有一种方法可以将皇后娘娘身体里的蛊虫,让皇上你吸收了,但皇上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所以在此之前,你得服下微臣给你的解毒丸,到时候你的身体才能吸收了蛊虫。”
也就是说赫连祁刚剖了心口,取了八碗心头血,差点一命呜呼了,现在却要去吸收了容嫣体内的毒。
到时候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司徒景行和月鸢能不能给他解了蛊毒了。
赫连祁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容嫣也失去了反应,去看赫连祁。
司徒景行:“微臣诊断出来了,皇后娘娘肚子里怀的是龙凤胎,不到一个月这一皇子一个公主,就能来到这个世上了,皇上你真的忍心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你要将蛊毒转移到皇子身上,可孩子那么小,微臣和太后娘娘几人未必能救得了他,而皇上你吸收了含有剧毒的蛊虫,也有性命之忧没错,但你的承受力比婴儿强,你能等到微臣和太后娘娘几人研制出解药来,不是吗?”
“再说了,就算最坏的打算你因中毒而亡了,难道皇上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血肉至亲活下来吗?你这个亲生父亲,不愿代替自己的骨肉至亲死,非要牺牲自己的骨肉至亲,来保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吗?”
“皇后娘娘宁愿自己死,也要让孩子平安降生,而你身为父亲,为什么就不能?你不肯用自己的命换孩子平安,皇后娘娘却愿意,你要让皇后娘娘死吗?”
司徒景行那一声又一声骨肉至亲,无疑是在剜赫连祁的心。
赫连祁赤红着眼,眸底湿润,“要用何种方法让朕吸收了皇后体内的蛊虫?”
司徒景行移动轮椅到龙榻前,凑到赫连祁耳边说了什么。
赫连祁瞳孔大震,蓦地看向容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