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
愚城一新:内外修缮,妖属如流;同知日宫关连弥密,一时倒显兵劲城固之相,蠢蠢之恶戢翼。
无忧擢青丘为“东欢司空”,掌水土营建,暗意取悦左肩山,青丘解意,反见欣欣然;无忧再迁桥玄英为“不替司败”,玄英固辞不受,无忧见其为难,便改命“掌刑使”,令其司愚城刑狱。
除此二位,无忧又自城内旧妖中拔年长者二,一为姑恶鸟,名唤“班屑”;一为灵猊,名唤“陶嵘”,分号”绥嗔司徒“、”霜威司士“,主度支民事及法理。
如此,愚城一派向荣之生气。
期间,青丘私往知日宫拜了两回,有意无意将愚城动向报与弄无悯,并将自家眼线所查无忧言行,事无巨细告于其知。弄无悯言辞不浓不淡,对青丘私下动作不置可否,然又在其离宫之时,多赠了二三泣珠,惹得青丘心内颇甜,浮想联翩。
这一日,无忧亲往知日宫拜谒,临至峰顶,心意稍动,却是未往主殿,驭气疾行,直往火龙宫。
到得宫内,见了龙婆婆,无忧娇笑,轻唤一声,这便躬身施揖。
龙婆婆见是无忧,亦是欢喜,展臂上前,揽了无忧一膀,连声道:“原是无忧来了,虽同在知日,却多时未见,近来可好?”
“无忧失礼,未能常来火龙宫同婆婆请安。”
“想是宫主多有托付,无忧难以脱身,同老朽促膝之机自是少些。”
无忧闻言,掩口浅笑。
一老一少促膝言欢,一来一往好不热闹。约莫隔了一个多时辰,无忧这方起身,朝龙婆婆一拜,恳道:“无忧可否同龙婆婆借燕乐同飞将一用?“
龙婆婆鬓角微颤,笑道:“可是欲同宫主放马肩山?”
无忧嫣然颔首,尚未言语,已是为龙婆婆拖着一腕往马厩而去。
待至,不及上前,燕乐早有所感,前蹄腾空,嘶鸣欢欣。内而精,外而粹,筋骨脉络,条理分明;即便凡胎无九方湮之灼目,亦知其能。
无忧颔首相应,侧目含笑,瞧瞧龙婆婆,见其抬臂相引,这便飞身急扑,立时跨坐燕乐背上。
“待走马肩山后,必将良驹好生归还!”无忧一言即落,拍马上前。
眨眉之间,飞将在前,燕乐于后,已至怀橘宫外。
无忧下马,缓顺燕乐马鬃,轻道:“在此静候。”言罢,放脚入内。
当下,已过未时。耀阳收敛,浓云吞吐。风细而缓,寒燠得宜;鸟断又续,动静随机。
无忧心境大好,入院未得弄无悯踪影,这便直往堂上,见一身影,灰袍未改,立身背对,两臂一高一下,展卷赏画。
无忧悄然稍一上前,见那卷轴之内所绘,乃是九子天魔——既见横眉怒目,又得眄视冷笑,膻腥阴森,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此画倒是有趣。”
弄无悯闻声,身动亦不动,缓声应道:“公私画录中,吾尤钟意此卷;九子魔图,甚合情境。”
无忧闻声低眉,徐徐上前,见桌上多得一轴,这便探手徐启,见其上乃为雀鸟,然笔迹轻孱,气力不足。
“丁光之雀,实为下品。”
无忧闻弄无悯轻嗤,心下暗道:此时见雀,倒不知有何深意?
稍顿一时,弄无悯方将卷轴一阖,回眸柔道:“吾之无忧,自为月西女王,百事缠身,连往知日宫探看亦无功夫。”言下感叹,倒是透着孩童使性意味。
无忧解意,上前一扶弄无悯脊背,正身展臂,自其后徐徐将之抱住,轻道:“现下愚城兴旺,妖修数目日增,吾便月取百灵,以供无悯之需。“
弄无悯轻应一声,反身将无忧纳入胸怀,半晌默然。
待得一刻,无忧终是启唇:“吾同龙婆婆借了飞将燕乐,久不同无悯并辔,今日得机,便策马而行如何?”
弄无悯唇角一勾,结眉定睛:“无忧初为愚城之主,此时巡视肩山,必可更得其美。”
半柱香后。
二人纵马,徐急由心;风入八蹄,绝尘弭辙。
至近阳俞镇界,无忧立马腾空,已感异样。
“无悯,可见身下三五群立之人?虽是布衣,却非寻常。”
弄无悯面无异色,低眉打眼,已是轻喝一声,策马返归。无忧见状,心下不解,这便催马,急急跟随而上。
隔了片刻,弄无悯稍一侧目,轻道:“不姜山派了子弟,暗至肩山。”
无忧一惊:“缘何?那不姜山同养默宫、知日宫皆有渊源,此行何意?“
弄无悯轻哼一声,笑道:“可是忘了之前无悲之言?吾这魔气,浸淫岂止肩山?散酒障亦难有脱。“
无忧再怔,心下暗道:散酒障、赫连雀尾、不姜山......如此说来,知日宫莫非欲同不姜山正面为敌?
弄无悯唇角一抿,将一掌轻覆无忧掌背,眉目未抬,轻声喃喃:“莫要忧心。不姜山有此一招,吾早有所料。顾放怀自养默宫走脱,想其不日终要前来寻我......”稍顿,接道:”只是不知,其竟耐得这般久长,吾原想着,月前其便该现身知日。“
无忧目珠一转,忆起之前弄无悲之言,这方前后勾连,眉关紧阖。
“知天魔凌殄,心有余悸?“
无忧闻声,眉头乍开:“现下无忧心中唯不过计较一事——肩山得安,时日渐冉,吾同无悯可整日信马由缰,恣意放旷。”
“此愿如振落叶,易如反掌。”
无忧浅笑,缓将另一手轻按弄无悯掌上,二人对视,拍马疾驰。
少倾,二人两马,腾至肥遗江上。
二马似为弄无悯所驱,垂首下落,一时身畔浓雾障目,难见五指。
少待,无忧方见脚下流素,闻江水潺潺。无忧面现一笑,侧目瞧瞧弄无悯,见其自若,这便微微眯了眼目,长叹道:“无悲重归江底,多得无悯大德。”
弄无悯面庞一歪,哼道:“汝同无悲,倒有感应。”
“非同其有感,不过解无悯之意罢了。”
一言既落,二人俱是失笑。
两日后,愚城内。
卸甲府上。
自无忧号月西女执掌愚城起,便居身卸甲府内,一来不欲再兴土木,另建居所;二来亦不想自己冒认卸甲青姬之女一事为外人所知,这便将错就错,声言缅怀先考,入驻其宅。
无忧本不喜喧闹,然心下明了弄无悯同青丘瓜葛,于是入城之初便受了青丘所赠家仆廿人:班剑十人,小厮五人,仆妇婢子五人,以为差遣。
这日入夜,无忧被衣,踱步出室,抬眉见寂空无星、寥寥行月,庭内空明,恍如积水。
无忧将披风一紧,单掌攥攥领口,轻声自语:“想那雀儿,早落毒手。”言罢,长叹口气,心下已知那日养默宫情状必是惨烈。
“无悯以逸待劳,那顾放怀不来则已,若是当真前来,难脱死地。”无忧心下默念,反倒替其捏了把汗。
约莫亥时过半,无忧方回神,尤感夜凉,这便转身轻唤一婢,然三五声后,仍未有应,无忧摇眉一笑,暗道:莫不是盹着了。正自思忖,陡感耳内呼呼之声,无忧身子一震,眼前一黑,见一暗影突至,身形面容倒是一时难辨,然那掌上寒光,动人心魄。
无忧足底发力,丹田清空,以气为基,足尖点地如负劳抄水,身子回旋,边转边退,险避一击。
暗影站定,倒未着急再攻,两臂缓垂,面颊一抬,轻道:”天壤之内,尚存因果。今夜吾当生啖汝之血肉,以报弄无悯屠宫之仇!“
无忧闻声,吐纳已难接续,借着月华,细细一观,面前之人,正是顾放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