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赤武单人快马,果是兴冲冲回返。
弄无悯似是有知,一早便将众人召至殿上。
赤武稍显忐忑,然毕竟携弃沙桥同归,思及弄丹下落有望,自也难掩盼切,朝殿上弄无悯深作一揖,急道:“师父,赤武不辱师命,侥天之幸,得桥归返。”
言罢,赤武见左右弄琴弄柯面上皆是恹恹,细细观之,弄柯面颊尚有残泪,赤武隐感不妙,忙偷眼无忧,见其静立一旁,垂目不语。
弄无悯稍一颔首,却未启唇,定睛赤武,已是自座上起身。
赤武会意,又施一揖,便将左掌摊平,直往前伸。
“禀师父,那关梅郡首言及,将弃沙桥封于徒儿左手。”
弄无悯眼风一扫,右手弹指,便见一点金光缓落赤武掌上,后自其中指指根径直而下,宛若利刃,过处血渗肉开。赤武阖目,不哼一声。
约莫半刻,金光方至鬼心。弄无悯抬眉飞鬓,右袖轻扫,便见赤武掌心金光笃极,自其伤口而发,众人未及反应,一物已然自行跳脱。弄无悯见状,亦是摊了左掌,那小物似受感召,直往弄无悯而来。不过须臾,无忧见弄无悯掌心一阖,那金光隐没,登时无踪。
“往药庐收理伤口。”弄无悯稍一侧身,已欲离殿。
赤武等人急拜,耳畔闻弄无悯轻道:“可知其为何封此物于尔掌内?”
赤武身子陡地一颤,缓应道:“徒儿……不知。”
弄无悯却是浅笑,闪身而出,唯其音绕梁:“风月手是也。”
赤武闻言,心惊更甚,心下暗暗计较:莫非师父自弃沙桥上寻得端倪,已知吾与钟满一夜荒唐?念及于此,更是埋首,面色绯红,不敢稍加正眼。
半晌,无忧方启唇,轻道:“弄丹若知你单人匹马,独闯龙潭,定是感怀。这般回返,想来宫主亦以尔为傲。”
赤武更是讪讪,不知应对,抬目见弄琴弄柯俱离,殿内空空,唯无忧在侧,沉吟片刻,轻道:“无忧,我离宫几日,可是有事?”
无忧不禁寻思:无悯火焚弄墨尸身,是不欲见其生死皆受折辱,还是不想以此事乱赤武心神?既得弃沙桥,无论弄丹生死,且待无悯告知。若我直言,反似鼓唱是非,枉作小人,不过徒生赤武烦扰。
念及于此,无忧嘴角一翘,柔声应道:“姐姐们不过心忧尔身安危,加之弄墨弄丹下山无踪,两人心焦,无心正事,为宫主责怪,这便挂了面上。”
赤武茫然颔首,正欲启唇再问,已见无忧盈盈步至殿门处,背对相询:“闻宫主笑言,恐那关梅郡首定是风流人物,尽是温柔手段?”
赤武怔楞,支吾道:“莫要取笑。”
无忧轻笑,一字一顿道:“遍体梅香,怎不销魂?”言罢,已是踱步而去。
赤武这方明了,四顾无人,便颔首深嗅,心下暗道:恐是习于此味,自是不查。一念至,脑内陡地忆起那夜软玉温香,不禁面红耳赤,轻摇头颈,喃喃道:“但求师父早借弃沙桥之神,得丹儿下落。”
自得弃沙桥,弄无悯便独自闭关。无忧不知其所在,往怀橘宫探看数回,却不得其踪,心下不免狐疑。待得赤武回宫第七日,弄无悯终是现身。
早不过寅时,弄无悯便唤了弄琴弄柯赤武无忧四人往知日宫主殿。
待无忧身至,见弄无悯阖目危坐,面色肃然。无忧心下一紧,惴惴难安,匆忙立于赤武身后,不敢稍动。
片刻,弄无悯启唇缓道:“吾以弃沙桥,日缩地万里,遍寻八荒……”
不待言尽,赤武已是恐急,长舒口气,疾道:“师父,丹儿她……”赤武不敢直言,试探又再启唇,终是暗吞话尾,垂眉躬身。
弄琴弄柯对视一眼,似有所感,面色皆是不善,深恐弄丹已遭不测,重蹈弄墨之殇。
弄无悯稍一抿唇,叹道:“弄丹之……”话音未落,众人便闻一声清音,自殿外响起。众人回身,注目殿门,惊见一人,身影陡现,缓步入内,朝殿上弄无悯行叩拜大礼,朗声柔道:“给宫主请安。”
众人皆惊,赤武尤甚,见状痴笑,半晌喃喃:“丹儿,你终是回宫!”
无忧不解,暗自计较:无悯绝非以生死玩笑之人,原是一派懎然哀丧之态,怎就突得弄丹亲现?思及此处,无忧定睛,见身侧弄丹容姿笑意,无不真切。无忧满腹生疑,嘴角却是浅笑,探身上前,鼻头微动,柔声道:“无恙回返,大幸之幸。”言罢,抬眉瞧瞧座上弄无悯,见其直面弄丹,既不见蹙眉生愁,亦不得抿唇露喜。无忧嘴角一扯,忙将弄丹扶起,轻道:“弃沙桥,”无忧稍顿,接道:“本想其不过丘山一毛,万般神器之毫芒;未料却是灵秀独钟,欲海浮生之大宝。”
弄丹闻言,笑靥盈盈,单手抚上无忧掌背,柔声轻道:“无忧,不过数日未见,怎得言语这般深奥难解?”
无忧一笑,却不言语,扫过一旁弄琴弄柯,此时二人神色,颇耐玩味:弄琴喜极,几欲倾泪;弄柯愕然,转瞬已是含笑,倒似如释重负。
无忧心下暗道:多闻弄氏姐妹中,弄柯尤得无悯欢心,此言确是不差。若论知情解意,唯弄柯最是玲珑。
弄丹循无忧眼风,亦见弄家二人,这便稍握无忧手背,后便上前,直扑弄琴,已是泣下,唤二人之名数声,姐妹三人,抱作一团。
弄无悯倒不言语,同无忧眉语三篇,后便自行阖目,待弄家三女略诉别情,这方轻咳,启唇道:“各自归位。”
殿下众人闻言,齐齐行礼,长幼为序,分退左右。
弄无悯打量弄丹片刻,轻道:“既归,且安。”
弄丹稍拭婆娑泪眼,恭敬应道:“累宫主心忧,弄丹罪过。”
“知日宫众人,皆是吾责,何以言罪。”弄无悯轻叹,抬眉见赤武喜色不掩,痴痴呆望弄丹。弄无悯微微摇头,接道:“汝得归,全赖赤武之功。论及忧思,无人可匹。”
弄丹闻言,面颊红透,侧目与赤武稍一对视,立时急急收了目光,女儿娇态,颔首不语。
弄无悯见状,浅笑道:“今日稍歇,尔等皆不得扰其休息;待明日,当尽报所历,不得有藏。”
言罢,弄无悯起身,停顿半晌,陡地缓道:“山光尚好。”
众人皆是一怔,闻其接道:“翠桠玉禽,枯枝露蝉。”
“退吧。”弄无悯返身负手,轻道。
众人纷纷云雾,不明就里,只得施揖拜别,唯无忧静立,半晌,殿内只得二人。
“唯尔解意。”弄无悯仍是背对,柔声道。
无忧涕零如雨,轻道:“无处不黄粱,但得枕边香。”
弄无悯陡地闪身,迅指已至无忧面前,抬袖拂其珠泪,黯然道:“入梦九九之日,待得梦醒,幸则心魂得归,百年之身;若是不然……”
一语未尽,无忧缩进弄无悯胸怀,轻轻磨蹭,不敢言语。
弄无悯原是两臂垂于身侧,见此,稍一迟疑,短叹两声,阖臂在前,缓拍无忧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