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二十来分钟的车程,暮色四起时,野性强悍的黑色越野车和骚气满满的红色保时捷同时停在一座青砖黑瓦的明清宅院前。
门口有个精神奕奕的老者和两个大妈像是等候多时,远远看到两辆车就迎了上来。
“到了哦!”肖行雨解开安全带,经过刚才一役,章陌烟明显感到肖行雨对她的态度升温了许多,太好了,她不用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了。
“这是……你家?”震撼地望着车窗外一眼看去完全可以评为文物保护单位的建筑,章陌烟嘴巴张得合不上了。
肖行雨伸臂从后座抓过FENdI和她的东西:“对,很意外吧?”
“嗯!”章陌烟主动接过自己的工作包,肖行雨能正常跟她对话,让看了一天冷脸的章陌烟大受鼓舞,当然要积极回应:“你家一看就好有历史底蕴的样子啊!”
肖行雨对她露齿笑了一下,笑容干净自信,转而推门下车,脚刚踏上地面就被等在车门的大叔大妈包围了。
“行雨啊,听说你回来我们等你好久了,眼睛都等酸啦!”
“柴叔、王妈、姚妈!”
“哎!快,先回家洗把脸!”
章陌烟也拿好东西跟着下车,站定,目不转睛仰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肖家宅邸。
五六米高的全封闭围墙,左右估计有百余米,漆黑的大门是古城门一样的建构,门前左右各有一只寓意“四世同堂”的四狮抱鼓石,门上灯光崭亮,照耀着门楣上题写的“恭俭庄静”四个大字,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既像传家警句,也像主人在表明澹泊明志的心迹。
晚风微凉,空气清新。
环顾肖家的坐落,这里应该还属于城市郊区,但四周已有青山隐隐,晦暗的暮色中能看见远处起伏的山脊,林樾苍然,远处隐约鸣声清幽,虽然目所未见,但应当还有绿水连波。
汝州山川清峻,自古人杰地灵,一座千古瓷门就这样离群索居淡然出尘地安踞在这方青山绿水间。
“我们要住这里吗?”章陌烟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肖行雨侧头:“你看起来很兴奋嘛!”
?
一口大锅盖下来,章陌烟瞬时就从如诗如画的情韵里出来了,她应该没有露出什么兴奋的表情吧?
兴奋谈不上,但是能住一住这种搞不好有几百年历史的大宅子,确实是蛮特别的体验,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别开心太早,”肖行雨俯身,突然用吓唬小孩的口气跟她说:“跟你说,这里每个屋子都死过人!”
啊?章陌烟简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
这人,幼不幼稚?
每个屋子都死过人,他以为他家是故宫啊!
“行雨你在说什么啊!”柴叔路见不平拔口相助,凶过肖行雨,过来笑脸相迎章陌烟,“这位姑娘是?”
“砰”一声车门甩上的声音,肖沐沐声音很大地抢答:“这是大哥的贴身女保镖章小姐!”
他拎着章陌烟买的伴手礼,笑嘻嘻地走上来,在柴叔和两位大妈抽搐的目光中大肆宣扬:“非常厉害的哦!我刚才已经见识过她的身手了!”
章陌烟满头竖线,柴叔和两位大妈瞧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哦哦,欢迎欢迎!”王妈错愕了1秒,然后就热情迎了上来,要来帮章陌烟拿东西。
章陌烟脑中立刻回荡起肖行雨那句“藏好你的家伙,不要吓到我的家里人”,连忙摆手推辞:“不用,我自己可以,不重的。”
章陌烟属于仙仙的带点儿清冷挂的长相,回绝起人来很有种没得商量的感觉,王妈也就不坚持了,改为舀手招呼他们进屋:“那快进去吧,我给你们泡壶好茶!”
“不着急,”肖行雨把包塞给柴叔,“爷爷在哪儿?”
“老爷子在窑房呢,今天刚上了一窑,在那儿寸步不离地守着呢?”
肖行雨一听就说:“那我就先去看看爷爷吧!”
柴叔在前引路,缓缓推开黑重闭合的肖家大门。章陌烟跟在后面,跨进肖家高高门槛的那一瞬间,她恍惚有种欣然,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时光的宝藏。
肖家大宅外观恢弘大气,里面更是大家风范。深门重楼,几个大院内套十来个小院,数不尽的连廊、拱门与屋子,沿途堆山叠石,植草种花,没几分钟章陌烟就眼花缭乱了。
大概章陌烟蒙掉的表情太明显,柴叔给她简单介绍了几句,肖家当家的一脉基本都住在这宅子里,院子以左中右划分,长房长子长孙都在东面,像肖淮和肖沐沐他们都住在西边,中部主要是一些功能性的正堂、客厅,后面有花园、书房、还有爷爷的窑房。
肖国涛烧窑的时候不喜人打扰,肖沐沐就先告辞回去看刚满7个月的儿子了。肖行雨和柴叔在月色与灯光的映照下,走过雕刻精美的迎门掩壁,章陌烟默默跟在身后。
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跟着,应该主动回避,但是能够见到深居简出、难逢一面的我国汝瓷非遗技艺代表性人物肖国涛先生,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她打定了主意,只要肖行雨不开口叫她滚蛋,她就这么厚着脸皮跟着。
今天这一天,她对自己的脸皮厚度真的有了全新的认识。
不知穿过了多少道拱门和芜廊,就在章陌烟觉得自己完全已经蒙圈时,眼前画面忽然一换,一座古朴幽静的院落映入眼帘。
窑房原来不是想象中的砖砌馒头窑,而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天井里栽着大株梨花兼着芭蕉,树下置有石桌、石凳,圆形的拱门走进去,可以看到一个深而阔的砖木结构主屋,镂空的雕花窗棂中透出室内敞亮的灯光,疏影离离中的房屋静静地沐浴着薄暮,寂静平和,令人如临画境。
想到就要见到曾经复烧出媲美宋人汝瓷精品的大师,章陌烟内心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登上几级不高的台阶就是入室的大门,肖行雨让柴叔在门口守着,自己跨了进去。
章陌烟当然也跨了进去,说了嘛,她已经抱定了决心,只要肖行雨不开口把她轰出去,她就默认他是允许自己跟着的。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肖行雨问她为什么跟狗屁膏药的一样贴着她,她就说“保镖嘛,当然要寸步不离”。
但肖行雨并没有这么问,大概被追了一天,已经麻木了。
这间屋子非常大,俨然就是一个工作室,成排的木架上整齐的放着各式各样的灰白色瓷胚,造型有碗、有瓶、有洗、有盘……琳琅满目,数量巨大,虽然都是没有上釉的素件,但是造型规整,线条优美,件件都透着不俗的高古雅意。
木架的后面有一个比人高出半身的煤气窑,像一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通过门上的小孔,能看见里面橘红色的窑火正腾腾燃烧,这也解释了屋子里温度比外面要温暖很多的原因。
走过木架,屋子中间有一张宽一米、长五米的长桌,除了放有和木架上一样的各式瓷胚外,还分两排摆着二十几个盛着不同粉末的小碟子,看起来很像菜场里卖干货的摊子展示的辣椒面、胡椒粉之类的佐料。
长桌的旁边有一口大缸,一个穿着浅灰色外衣,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弓身坐在缸边。缸里盛满了搅拌均匀的卡其色液体,章陌烟知道,这叫釉水,是给素胚上釉用的。
老人右手倒拿着一个梅瓶的素胚,正小心翼翼地把整个梅瓶浸在釉水里,刚准备拿起来的时候,他觉察到有人进来了,转过身,从方框眼镜上方打量不速之客,等看清来人后他愣了一下,“扑咚”一声,梅瓶掉进了釉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