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除夕,唐山镇上的各种作坊终于停工了,一直到正月十五,半个多月的假期让劳累了半年的人们得以歇一歇喘口气。
在移民之前,整个丰润县的人口不足五万,县城才两千多人而已,可半年后唐山镇上的人就两万五千人左右了,比丰润县城多了十倍有余。
秦大力一家四口挤在里外两间的一套砖瓦房内,虽然有些拥挤,但是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夫妻两个已经拿了几个月的工钱,每个月加在一起都有三两多,现在百川银行已经有他们十五两银子的存款了。
过年总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吕氏扯了十几尺布准备趁着过年不用上工的这十几天给全家人都做一身新衣服。
锅里热气腾腾煮着的是羊肉白菜大葱馅的饺子,一直都是吃镇上的食堂大锅饭,吕氏都有半年多没用开火做饭了,手法居然有些生疏了。
儿女有玉米汁喝,吕氏也破天荒的陪着自己的男人喝了一盅,两人商量着来年的生计。现在镇上都在传来年的政策。若是手艺好的,仍可以留在作坊里做工。手艺差的或者想种地的可以在镇上承包土地,按每人十亩地的面积耕种。
虽然不懂什么是承包,但是似乎和租地主家的田地差不多,只是地租少了不少,而且种什么需要服从镇上的安排。
秦大力是希望留在镇上施工队的,毕竟现在种田一亩地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钱银子,自己做工每个月就能收入二两多,而且是旱涝保收的,似乎比种田来得更踏实一些。
相比之下,张石川这边的春节今年就显得冷清了不少。赵元化和冯树秦不在,王奎山一家三口在八里庄,小林子、赵大勇和史安都休年假回家探亲了,王钧去探望老爹了,沈文知的船队也开到了福州,船工们也需要一个假期来休整一下,身边剩下的就只有赵娥、吴莺儿、大牛二牛他们五个人,还有一个无家可归的薛清雅。
看着这一屋子半大孩子,张石川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已经是第四个春节了。第一个春节在京师外城取灯胡同度过的,吃的是磨豆腐的王婶子送过来的饺子。第二个春节是在八里庄,那会儿已经吃喝不愁,有了自己的庄子和作坊而且还坑了九阿哥他们一笔。第三个春节是在琉球度过的,有尚敬王和思戸金。
而现在这第四个春节,居然是在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唐山镇上,不知道下一个春节,自己又在哪里呢?他忽然有了一种命运飘忽不定的感觉,是不是以后可以稳定下来,就在这边养老了呢……
“张石川,你又做什么白日梦呢?醒醒,这半年可是花进去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了哈!再这么花你可要破产了!到时候你拿什么给我发工资,拿什么来养活你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媳妇?”薛清雅把张石川的思绪拉了回来。
“花了那么多了?没事,不是还有船队海贸的收益吗,八里庄那边也有点收入,还不至于饿死你呢。”张石川张开嘴让吴莺儿把包好的虾仁塞进他的嘴里含糊着说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花了这么多银子了。虽然户部和顺天府都有物资粮食运过来,但是更多的还是他自己花钱买来的。
关外的一车车的原木、济州牧的牛羊、米面油盐、还有这几个月来支付的劳工工资,统统是从他私人账户上开销的。
“那些虽然也都有收入,但是总不能混为一谈吧?我可告诉你,现在唐山镇上的这两万多人,每个月的工资可就是四五万两,再加上食堂的挑费……”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能不能别说这些了。这不是刚起步吗,你急什么?你知道在这个年代最值钱的是什么?”
“金子啊,当然是金子!”
“错了,最值钱的是人力。现在有两万多人,只要把他们安顿好了,他们会给我带来更多的价值。马上就可以开始了,你就等着看明年的收益吧。你不总说自己是学金融的吗,招娣同志,我也想今天屯兵百万,明天就度过长江,但是不行啊同志,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川哥,那个什么范家那么算计咱们,还差点伤了莺儿姐的性命,难道就这么算了?”赵娥气鼓鼓的问道。
“算了?谁说算了的!”张石川用油乎乎的手戳了戳赵娥的鼻尖:“我过两天就进京找四阿哥述职去……”
京师,雍亲王府。
“免礼,抬起头来让爷看看!”
四阿哥的声音依旧冰冷。大半年没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不少,而且,似乎比从琉球回来的时候还黑了。
已经十七岁的张石川已经脱去了脸上的稚气,再加上左脸颊上一道醒目的疤痕,看上去到也平添了几分英武。
“脸上的疤是那群蒙古人留下的?”
“是。”
“嗯……你现在也是五品侍郎了,身边的侍卫太少了也不成样子,要不要爷再指派点侍卫给你?”
“我……谢王爷好意,十三爷已经安排了一营的兵驻守在唐山镇了,这侍卫,还是不用了吧。”
张石川刚把赵大勇和史安给收买过来,这老四要是再给自己塞上十几个过来,自己做什么又得小心翼翼了。
“嗯。也罢,你自己多加小心。别没事往外头瞎溜达。”
四阿哥又问起了一些安置流民的细节,张石川都一一的答了。四阿哥最后总结了一句以示夸奖:“好,果然爷没看走眼。”
这就完了?我忙活这么大半年,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张石川不由得一愣。
按着四阿哥一贯的尿性,这句话完了就该让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了啊。那群蒙古人,还有范家,就只字不提了?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
“四爷,还有一件事……”张石川可不想就这么走,要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下次范家还不更变本加厉?
“说说。”
“现在流民虽然都安置好了,可是这衣食住行还是紧巴巴的,尤其是盐引,不知为了,这盐卖到唐山镇上,竟然比其他周边府县都要贵上几成,四爷,要不您看能不能我也弄个盐场,我够自己吃就行,绝不往外贩卖……”
“你是缺那几两银子的人?”四阿哥冷哼了一声。
“我……”张石川被四阿哥一句话给闷了回来,可是他不能退缩啊,要不然也太窝囊了。“四爷,我是不缺这点买盐的银子,可是为了这两万多沧州府的流民,我已经搭进去一百多万两了啊……我现在确实是手头紧啊。”
“有那么多了?”四阿哥听了也是一皱眉。一百多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唐山镇所在的遵化州一年的税收也不过十几万两,为了这流民居然已经花了一百万两?
“四爷,这是大体账目……”张石川掏出一个折子递了上去。
四阿哥接过来翻看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大头当然是用来买地的,剩下的就是木料、铁和一些消耗品。
这张石川也太大方了,朝廷已经播了那么多玉米过去,他又买了这么多白面和大米,还有这么多牛羊,这哪儿是安置流民,这些流民的小日子简直比京师老百姓过得都要滋润啊,还有工资,这也忒高点了吧……
“虽然你花了这么多银子,但是你现在名下有三千多顷的土地,这么多的房子,慢慢总能收回来的!”
“我……”张石川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行了,别跟爷哭穷了,我知道,是你被介休范家算计了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是……四爷,我为了大清从琉球带回铜斤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民生,固然是有损他范家的利益,也不能这么下死手把?您是不知道,那天只要射过来的那支箭再偏一点点,我可就见不到四爷了啊……”
看着张石川可怜巴巴的模样,四阿哥叹了口气:他还是个孩子啊!
“琢玉,你还小,有些事你想不明白也是难免。不是爷不替你说话,只是这介休范家确实现在风头正劲,而且袭击唐山镇的那些蒙古人也都死在了顺天府大牢里,现在死无对证,只凭你一面之词怕是没什么用啊。”
“范家现在主事的叫范毓宾,其祖父祖父范永斗,明末时贸易张家口,进出辽东,为我旗人提供了不少铁、军粮和布匹等急需之物资,我大清入关后顺治爷亲子召见范永斗,诏赐张家口房地,隶内务府籍,仍互市塞上,康熙初年皇上御驾亲征准格尔,又是他范家主动承担下给大军运送军粮的重任,一举为朝廷节省了六百万两的军费……”
难得四阿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过张石川总算听明白了,现在这范家圣眷正浓,这祖传的大汉奸祖孙三代都有功于大清,康熙才将铜斤和直隶的盐引统统交给了范家。
而且现在西面准格尔的策妄阿拉布坦虽然表面上臣服于大清,私下里却小动作不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一场大战,到时候还要指望着范家给大清将士运送军粮呢。
现在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自然不会撼动康熙对范家的宠爱,四阿哥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好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四阿哥也说累着了,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张石川才不管什么端茶送客呢,又嬉皮笑脸的说道:“王爷,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像样的礼物,我带来了一点唐山出产的土仪,还请王爷笑纳。”
“土仪?唐山镇上能有什么土仪?”四阿哥果然来了兴趣。
“回王爷,是焦炭和瓷器。这焦炭是用煤烧制而成,燃起来不但没有烟气,发热量又高,而且耐燃,一盆能焦炭能烧几个时辰,实在是冬日里取暖不可或缺的神器啊!还有这新烧制出来的瓷器,薄如蝉翼,晶莹透光,声如磬……”
“哼,你这是又让我给你推销产品来了吧?”四阿哥黑着脸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