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紫禁城,小风一吹,张石川觉得自己后背都是凉飕飕的——一身冷汗还没干呢。
赵申乔一开始听到弹劾张石川的十条大罪也是凉飕飕的,后来听着张石川的答辩,再看康熙问起流民安置以及张石川的回答他就知道肯定是没事儿了。
赵申乔一边听一边也啧啧称奇,平心而论,即便自己为官几十年,若是亲自出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置这么多流民怕也难免要出些差错,这个张石川,有大才啊!
这样想的还有康熙。同时也对四阿哥的知人善任感到欣慰,这么一个小孩儿居然都被调教得能有如此作为,不错!
不过虽然张石川做出了成绩,也不能急着提拔,这种年轻的能臣,还是要等自己百年之后由自己的儿子去亲手提拔,这样才能让张石川对新君感恩戴德衷心办差。
张石川并没有想到这些,他现在只想搞清楚这个朱广清到底是何许人也,自己没招谁没惹谁为什么会被弹劾?
呃,也不对,起码惹了八阿哥他们,惹了年羹尧,还有介休范家,还有安置流民断了简亲王雅尔江阿等宗室的财路……
四阿哥听完了张石川的叙述也一皱眉,这事为什么康熙对他只字不提,而是直接召见了张石川?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被弹劾,什么时候需要皇上亲自过问了?康熙是什么意思?要以此敲打敲打自己?
至于朱广清到底受何人指使四阿哥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官的有几个没被弹劾过的?没被弹过说明你碌碌无为没有才能,说明你是尸位素餐。不过应该不是年羹尧,八成还是八阿哥他们搞的鬼。
“御史言官本来就是风闻言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方才听你所言你对答得也算得体,想必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奏折八成会留中不发的。”四阿哥安慰张石川道。他还在想着康熙到底是何用意。
“啊?没事儿?”张石川见四阿哥完全不放在心上也是一愣。
他毕竟不是正经朝廷大员,这被弹劾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难免有些胆战心惊,可是四阿哥这也太淡定了吧?难道真的没事儿?
“炼铁厂那边怎么样?”四阿哥想了一会儿问道。
“由于西洋炸药的使用,现在铁矿石开采量为去年的十倍左右,只是冶铁用炉不够,一时消耗不完这么多铁矿石,而且人手也显得不足了。现在正在着手新建新的高炉,等建起来了,人手招募齐全了铁产量应该可以翻几番。”
“嗯,甚好。”四阿哥对张石川的办事能力还是认可的。
“四爷,这是铁厂去年的账目和唐山镇卖给铁厂煤炭、鼓风机等物资的明细出入……”张石川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递了上去。
四阿哥接过来一看心里一阵卧槽。一百多两银子的鼓风机到了铁厂那边就变成了一千七百两,煤炭的价格也翻了十倍,还有人员开销、购买牛马等的花销,几乎没有一笔能对得上的。翻到最后再一看总数,光和唐山镇上的差额就差了八十多万两!这还只是一部分,至于铁厂和其他商户交易,甚至往外发卖生铁熟铁的价格和数量,又能差多少?若是真的细扣起来,只怕没有两百万两挡不住啊!
四阿哥脸都绿了。去年他一成股份分红才六万两,这群工部和户部的蛀虫一下子就刮走了两百万两?那可是银子!几乎是直隶省一年的税收!是本该归属国库的银子!
但是四阿哥没有办法,他自然知道这些银子都流向了何处,工部也好,内务府也罢,这里面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每一个官员都是网上的一只虫,只要稍有异动整个网都会震动,而这张网,网罗了半个朝廷的大臣。
自己若是把这件事捅出去,就成了朝中大员们的公敌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国之蛀虫敢如此放肆敛财。
他们算准了康熙晚年不会再闹出什么惊天大案,对这些营私舞弊之事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严查,也知道这些有心争储的皇子们都在忙着拉拢朝臣收买人心,更不会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朝臣勋贵。
而等着康熙百年之后新君登基坐稳了屁股下那把椅子,谁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那会儿谁还会把这些陈年旧账翻出来查一查?
这些硕鼠蠹虫!等我登基之后必将尔等一个个清算明白!
四阿哥合上折子只是说了一句:“此事不要声张,你只要把每年的账目都悄悄记录下来交给我就可以了,不可让外人知道,也不要打草惊蛇。”
张石川再傻也知道老四这是要留着秋后算账的节奏,不过这和他没关系。他没占铁厂一分的股份,他只不过是按市场价把煤炭和焦炭卖给铁厂而已,顺便卖一些机械设备、水泥车马、卖给铁厂工人一些粮食、酱菜、酒肉……
好像除了铁矿石,其余的都是出自张石川的唐山镇。这样核算下来,铁厂一年带给他的收益远比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得到的那十几万两银子都多得多。
“你万万不可和那些蠹虫同流合污,若是让我知道了,你知道后果!”四阿哥冷冷的说道。
“四爷,您放心吧,我知道深浅。我做合法生意依法纳税剩下的钱足够我养妻活儿了,没必要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张石川很坦然的说道。
“嗯,知道深浅就好。”四阿哥想想也是,这小子不用贪污受贿都能赚个钵满盆满的。
喝了口茶,他又翻起张石川的折子,这里面只有铁厂和唐山镇采买物资的账目,可那些铁的流向的账目又要到哪里稽合呢?他们到底贪了多少呢?每个人又是怎么分成的呢?
这些东西光指望着自己的粘杆处可是查不出来——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可如果不查出来,日后拿什么跟这些人清算呢?
看着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的张石川四阿哥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鬼点子颇多,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琢玉,你有没有法子查出都有哪些官员参与了此事,又分得了多少脏银?”
“我……四爷,我可没法子!”张石川突然觉得自己要变成了一把枪,四阿哥握在手中瞄准一个个的贪官污吏,这活儿他可不能接!
“嗯?想都没想就糊弄爷?”四阿哥大脸往下一沉说道。
“唉……是,四爷容我想想……”张石川只能沉思苦想,后世那些贪污犯都是怎么被抓的呢?
听说有的是因为家里藏了大量现金,进了小偷之后现金数量把小偷给吓着了,所以小偷报警了才被抓的。这种贪官有钱不敢存银行,因为怕被查,你说他贪污那么多钱,有意思吗……
“四爷,我有主意了!”张石川一拍巴掌。
“哦?说来听听?”四阿哥也没想到张石川这么一会儿就想出来个主意。
“呃,这个法子吧,也不能保证完全有效,而且,也无法区分他们的赃款到底来自哪里,但是如果办得好,能把在京所有官员、宗室、商贾和大户人家的家底都摸清!”
“什……什么?你快说说!”四阿哥顿时就惊了,能知道这些人家里有多少家底?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要知道谁家有多少银子地亩房产,对于四阿哥来说只有一招:抄家!这要是真能知道那群人的家底,到时候不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建立银行!”张石川就说了四个字。
“建立银行?就像你在唐山镇弄的那个百川银行?”四阿哥皱着眉问道。
“是。四爷,现在大清虽然稍大些的州府都会有钱庄,可是还是有很多富户都会把银子埋在自家院子里银窖内。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地方安置这些银子!存钱庄每年还要倒贴出不少利钱,倒不如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埋了干净!”
四阿哥点了点头,他的那点积蓄也在银窖里藏着呢。“接着说!”
“所以我在唐山镇建立了银行,如果有银子存入银行不单给你保管银子,每年还会支付你几分几厘的利息,如此一来,谁还愿意把钱埋在地下等着长出银山来?而且现在钱庄借贷的利息普遍都在每月三分左右,这一年下来利息就是三钱多将近四钱!您想想,银行用几分的利息吸收存银,再用两钱的利息往外放贷,这是不是就是用别人的钱生钱了……”
张石川把自己仅有的对银行的一点了解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四阿哥虽然不擅长经济之道,但是对于这些简单的低买高卖还是能明白的听完了之后他沉思良久才说道:“俗话说财不外露,你怎么敢肯定那些有钱人愿意把自己的银子都存进银行呢?”
“这……用利息诱惑是一方面,另外要对储户承诺保护隐私。”张石川想着刚才想起来家里藏现金不敢存银行的贪官,心里也没底了。
“保护隐私?不妥!”听了这话四阿哥一皱眉,保护隐私他日后还怎么抄家?如果真抄了那保护隐私不就成了笑话了吗?而且,朝廷什么时候说话算数过?
朱元璋的时候赏赐出去那么多丹书铁券,可到后来不还是该杀的杀该剥皮的剥皮?光你说保护隐私,谁信啊?
“那就存瑞士银行……啊不是,存入其他国家……其他人开办的银行!”
“其他人开办的银行?”
“对,可以以朝廷的名义开办一个国有银行,吸纳存款低息放贷,然后再允许民间开办银行,四爷您想,如果有贪官污吏看见别人把家产存入银行每年都有利息拿,自己的银子只能埋在土里发霉,他急不急?这时候私人开办的银行就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选择了。同样都是银行,国办的承诺保护隐私,私人的也承诺保护隐私,您觉得他们更愿意相信谁?咳咳,四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说朝廷言而无信啊!我就是揣度一下那些贪官的心理!”
四阿哥沉吟了一会儿:“敢情你一小子说来说去,是想把自己的百川银行开到京师里来呢!”
张石川听了这话脑袋差点摇掉了:“四爷您可说错了,我才不愿意掺和这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现在就在唐山镇眯着挺好,我可不愿意在京师呆着,万一出来个年羹尧、月羹尧日羹尧的再砍我两刀,我可不知道小命还在不在了。四爷,天地可昭啊,我就是出个主意,我是真不想把我的银行开到京师,您要是不信,回头我就把百川银行关张了去……”
这事儿可不能往身上揽啊,虽然是赚钱,可随时都会丢脑袋。真要是银行建起来了那些贪官都往里面存钱,到时候四阿哥继位了一声令下:把银子都冻结起来,挨个查!
那作为银行的董事长还不成天被人追着满大街砍?估计就算逃到琉球去也会被人一路追着砍过去吧?自己还想不想混了?
四阿哥也没搭理张石川,又想了一回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你先退下吧。铁厂的那些账目还要详细记录!”
“是……”张石川长出一口气。但是他似乎预感到了,这民办银行,自己应该是最佳人选,一则他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网,二则他深受四阿哥信任……他发现,这次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对,这次不是砸脚,是砸到胸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