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五条沙船载着四百多人从海口港出发,到达了感恩县小南港。
弃船登陆,当天驻扎在小南港,得了信的感恩县令叶世美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人往小南港去听候差遣了,结果他到了小南港,张石川已经带着队伍开拔往东南进山了。
在向导的带领下走了两天,已经进入了深山中。
“此处就应该是俄崖山了,再往里走就是罗活垌所辖诸黎垌了。”向导说道。
“好。告诉兄弟们,都小心点。”
继续往东,三两个黎宅出现在地势稍缓的山坡上,那独特的船型草屋和竹篱笆就是黎宅最大的特色。
但是让张石川困惑不解的是,路过了几个黎垌居然一个人、甚至一个活物都没见着。这是,知道官府要派兵征剿,人都跑了?还是整个垌都是乱民,一起进山准备打游击?
看着地里的庄家和空荡荡的房舍张石川陷入了沉思。
寨子北面是一片旱稻,只有一尺来高;南边是半山坡上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
“传令下去,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房舍可以住,但是不得损毁房舍家具,老史,派出去两队人侦查一下前方和周遭情况,务必小心,如果有敌情不可轻举妄动,直接发信号弹示警。大牛,准备埋锅造饭。”
“是。”众人答应了一声去了。
因为急着救人,一路都是急行军,每人的负重只有四十斤,抛开武器弹药和药品,粮食也只够十几天的消耗。而且这次来得匆忙,只带了府衙里的十几匹马,再加上在港口征用的几头驴和骡子驼栽一些辎重,后勤根本没有。
虽然军队里有金门人能在山里找到食物补给,但是那需要时间,张石川可没有时间。
必须尽快找到这些叛乱的黎人,打也好谈也好,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山里打转转。
“川哥,左近没有人活动的迹象,看起来这个黎垌的黎民最少在十几天前就撤走了。”侦查回来的史安说道。
“好,准备准备,吃饭,然后早点休息,明天一早继续向西。”
看着这些被遗弃的农田和房舍,张石川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这些黎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和官府对着干?
急行军还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尤其是对这群训练时间不长,还负重四十斤的新兵来说。饭后没多久,除了哨兵众人都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露水下来了,山中还是有些阴冷。
“敌袭!”一声大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洪亮,接着是两声枪响。
一声尖锐的哨声想起:“紧急集合!”
平时的训练成果终于体现出来了,不一会儿,几百乡勇都钻出了船屋,拿着枪整齐的站好了队伍。
“找掩体隐蔽,防守四方!”张石川吼道。
来偷袭的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群清兵这么快就集结完毕了,但是还是有人从两侧冲了出来,咻咻的羽箭破空而来,还有砰砰的火枪声。
“稳住!记住你们平时怎么训练的!别探头!”赵大勇等人尽量安抚住这些头一次上战场的新兵。
敌兵似乎并没有急着进攻,射了一排箭又放了几枪之后就没了动静。
“川哥,上不上?”史安问道。
“别急,敌暗我明,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干嘛。”
张石川很快就知道了他们要干嘛,山坡上树林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接着火光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条的弧线射向寨子。
这些人想放火烧寨子!相隔有五十米,不过那些船屋就在那摆着呢,个头又大,不一会儿就有船屋屋顶上的茅草被引燃了。
“老史,信号弹往树林那边打,老赵,让乡勇们准备射击!”
“是!”
所谓信号弹其实就是特质的烟花,不会爆炸,但是亮度略高一些,飞得也更高一些。
借助信号弹的绿光,一排枪声响起,有几声惨叫传了过来。有人中弹了!
又一颗信号弹打了出去,接着一排枪声,这次没有惨叫声再传过来,显然,这群黎人学乖了,已经灭掉了手中的火把藏到树后面去了。
“停火,停火……”
又等了一刻钟,见林子里再没有了动静张石川才接着说道:“可能是跑了,都小心点。检查一下伤亡。”
黎人再也没有发起什么攻击,可张石川也没敢掉以轻心,整整一晚上都没能睡个好觉,第二天天一亮,派人去林子里查看,只看见一些杂乱的脚步和一些灰烬以及几摊血迹。
“看来这群黎人还真不是乌合之众啊,还懂得火攻,偷营,居然还知道打不过就跑!”张石川皱着眉说道。
自己这边五个人受伤,还好离得远,不管是火铳还是箭伤都不严重,但是很影响士气啊,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这群乡勇。
鼓舞了一下士气,队伍继续前进,这次行军小心了许多,到了一些险要的谷底或者密林都会先派出几个班去侦查,一天下来虽然没有再遇到偷袭,但是行军速度也慢了不少。
当天晚上扎营后又有小股人来偷袭,不过只是远远地放了两枪和几只冷箭就退回密林中去了。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这就是游击战啊!张石川看着黑压压的密林咬了咬牙,这也忒狡猾了吧?
“睡觉!都抓紧睡觉!哨兵把眼镜睁大点!”说是这么说,可谁睡得着?
天亮后明显大多数人都没有精神,整个人哈欠连天的。
继续出发,又生了变故,前面开路的尖兵有人踩到了陷阱,一只生铁捕兽夹夹断了尖兵的一条腿。
张石川心里就俩字:窝囊!连敌人长啥样都没看到呢,先伤了六个人了!
“川哥,淡定……这说明我们离着他们的贼营应该不远了。”史安说道。
“嗯。再往前走,找个视野好的高低扎营!今天不走了,好好养精蓄锐!”
距离张石川营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儒衫的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打量着山下的营地。
男子正是这次黎乱的发起人,邢克善,字存之,监生。生于康熙丁巳(1677)年。
有人在就地取材砍小树和竹子搭成帐篷,有人在挥舞着小巧的铁锹挖沟,也有人在生火做饭,虽然忙碌但是丝毫不慌乱,而他们每人都背着一干火铳。
“这支三四百人的乡勇,可比那两千五营兵难对付多了啊。”男子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
“邢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旁黎族打扮的男子问道。
是啊,怎么办?自己这次举事实属被逼无奈,是官府欺人太甚了。虽然得到了诸黎垌百姓的支持,但是毕竟是在造反!前两天两千绿营都被自己这种骚扰打法给拖垮了,伤亡百余人后退了出去。
可同样的战术,用在这支乡勇身上好像作用不大,晚上的偷袭只是第一次引起了一些慌乱,但是自己反而伤了四个兄弟。白天他们每天仍旧扛着枪唱着歌的往前进。再往前,就离着黎民的藏身之所越来越近了。
打?他们人人都有火枪,而且训练有素,枪的射程也远。不打?看着他们这个架势,根本不像是来招抚的。
依照朝廷的尿性,肯定不会轻易像他们这样的暴民低头,总得让他们吃几次亏之后才会派大员来安抚,而这支队伍带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肯定是个武将,是来剿的。
难道自己也要像吴十一样在山里躲上三年?可要能躲上三年,先要再打退这群人人有枪的乡勇!
“在屯乃岭设伏吧。”
“邢先生,咱们几千人,干嘛不像上次那样直接冲上去和他们干一场?”
“别当这些乡勇是那群没用的绿营兵,不管是训练、军纪还是火器这群乡勇可都厉害得多。他们人手一支枪,咱们这么冲固然能仗着人多冲垮他们,但是我们的伤亡也太大了。那些受伤兄弟的伤口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火枪比咱们的厉害得多!”
屯乃岭是南饶河旁的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峰,南饶河在它的面前拐了一个几字型的弯,这也是去抱由垌的必经之路。
在山脊的东麓半山腰上,一支二百余人的黎民埋伏在林子里。只要张石川的队伍绕过山来,就会被他们手中的弓弩和火枪迎头痛击,除此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不少的礌石,虽然有树木阻挡,几十斤的石头从山上推下去也会造成一定的伤亡。
等到这群乡勇一乱,邢克善马上会带着主力从正面冲上来,山上的伏兵再冲下去,两面夹击一定能让这四百来人受到重创。
符鸡是垌子里出了名的神射手,一杆鸟枪在他的手中十丈内几乎是弹无虚发,他也是这群伏兵的头头。连续两次击溃官兵都有他的影子,又参与了夜袭这群乡勇,他已经算是老将了。
得知乡勇还有大概一里路就要到达伏击地点之后,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又到不远处的大树下撒了泡尿,准备轻装上阵。
正尿得畅快,好像不远处的草丛动了一下。出于猎人的本能,他迅速穿好裤子端起了枪,可草丛又安静了下来。
应该是兔子野鸡一类的小猎物吧?可惜那群乡勇就要来了,不能开枪暴露目标,不然追上去开一枪,今天就有肉吃了。符鸡摇了摇头。
不过击溃了这些乡勇会抢到什么东西呢?他们有马有驴,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火枪比自己用得要好!虽然没有亲手试过,但是火枪的杀伤力已经有人领教过了。超过五十米还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可比自己的鸟铳好用多了!
“都准备好了,还有一里路!把火绳全部点起来!”
点燃自己的火绳压好一颗铅弹,符鸡端起枪瞄了瞄。只有不到八丈远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不管是火枪还是弓箭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射杀这群没有盔甲的乡勇。
就在这群黎兵全神贯注的在石头后面注视着山下的时候,咕噜噜的有东西从上面滚了下来。
“谁这么不小心!要安静,不许出声!”符鸡低声呵斥道。
好像有什么不对,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符鸡再一看,有个像竹节一般圆滚滚的东西滚向自己,一头还冒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