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霾。
黑压压的一万多人低头往回走,没人说一句话。那句响彻云霄的“不要抛弃兄弟”似乎依然在他们耳边回响。
蓝廷珍骑在马上走在队伍中间同样是一言不发。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折损了一千多人,而他们连叛军的一根毛都没有伤到,那恐怖的火炮、密集的子弹以及可以轻松穿透藤牌的杀伤力让他也有些胆寒。
而安平镇港被占,大军退路被切断、粮草补给也尽数落入叛军之手,不夺回安平镇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粮草一尽大军将不战自溃。
该如何破敌?如果是施军门会怎么做?澎湖那边可得到消息了?朝廷会不会增派援军?
走了不到二里路,忽听得惊雷一般的一声巨响从军营方向传过来。
众人的脚步都齐刷刷的停了下来,只见南边一团黑云腾空而起,而后又是一声声的爆炸声响起来,那……是军营的方向!
赶到军营后蓝廷珍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其他的营房帐篷都还算好,中后方堆放辎重的区域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方才那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营中火药被引燃而发出的。地上一个个硕大的让人触目惊心,四周一片狼藉,旁边堆放着的粮草还在冒着青烟……
张石川方才果然是在拖延时间,这个狡猾的张逆居然派人来偷营!骚扰了一晚上之后居然大白天趁着自己率兵出征的时候来偷营!
救助伤员、清算物资,火药尽数被毁,粮草损失一半。这仗要怎么打?让士兵们嚼着草根用没有火药的火枪当棍子去轮叛军?
军中的士气更加低落了。
撤军!先撤回凤山县去!起码凤山县多少还能征集一些粮草,起码还有个木头寨子可守!
天色已晚,收拾好了残存的辎重,全军修整一夜,明天天一亮就开拔撤回凤山县。
然而,晚上张石川的炮兵又来袭营了!说是袭营其实不准确,只是隔着二里地用炮轰你,不让你睡觉,并不会发起攻击。
虽然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蓝廷珍对这种流氓打发依旧是束手无策。
闻声冲过去的清兵如果只有几十上百个那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如果上千人一起去搜寻人家扛着炮筒就跑了,连个毛都抓不住。
各种谣言开始在军中扩散,有人说他们已经被叛军完全包围了,现在没火药没粮食,是要活活被饿死;有的说那些派出去的小股侦查狙击的队伍去出去的并不是被叛军干掉了,而是主动投降了,叛军优待俘虏,只要放下武器就没事儿了……
蓝廷珍盛怒之下砍了几个被他听到散播谣言的人,这股风气才刹住了一些,但是嘴上不说不代表这些士兵的心里不想。
天色刚一放亮,蓝廷珍就下令全军即刻开拔,早餐一人一块压缩军粮,边走边吃!今天晚上务必抵达三十里外的凤山县!
就在全营人都在乱糟糟的收拾物品的时候,张石川再一次出现了,隔着五百米看着这群残兵败将。
没有任何命令,不知道是谁已经举起手中的鸟枪对着张石川他们开火了。紧跟着更多的人举起了手中的枪。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蓝廷珍大喊道。
傻子都知道,这个距离鸟枪根本打不到,这是在浪费仅有的一点火药!但是士兵们依旧在一枪一枪的朝着这群叛军开枪,虽然打不中,起码能壮胆!
直到那困扰了他们两晚上的炮声传来他们才停止射击,抱着脑袋四散奔逃了。
不过炮击并没有持续多久,也没有什么人伤亡,似乎是张石川故意要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时间,也可能是故意把炮打歪了,只是为了给他们更多的压力。
混乱的士兵们终于安静了下来,带着辎重开始往北撤离。
而张石川带着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就好像一群狼尾随着一群羊,在驱赶着他们前进。
“报将军!我军后方出现叛军,大概千余人……”
“也都是火枪兵吗,他们有没有炮?”
“回军门,都是火枪兵,不知道有没有炮,不过为首的一个似乎是个大胡子外国人,但是他穿得衣服和顶戴……好像是施军门的……”
一声尖锐的响声,一颗烟花钻上天炸开了。天色大亮,烟花并不耀眼,但是声音可以传得很远。
“将军,张石川要和您谈话……”
“有话和我说……”
清军投降了……一个个按着指示排着队把火枪藤牌和弓箭等武器放到指定地点,然后抱着头走到指定地点一排排的坐在地上。
不到四千乡勇抓了一万五千多俘虏,还跑了三千多个……
当得知澎湖被占、九阿哥被抓、施世骠被抓、凤山县被攻破之后蓝廷珍再也没有信念支撑下去了。没有粮食、没有火药、没有后援、军心涣散,于是他接受了张石川的提议,光荣投降了。
这条命令一传下去,张石川松了口气,清军松了口气,就连蓝廷珍自己也松了口气。
就在前两天得知清军主力已经快到台湾县的消息后,张石川马上让在安平镇港的黑胡子带着驻防的一千人走水路去了凤山县打狗港,然后很轻松的拿下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残留守的凤山县,并且抓到了病榻上的施世骠。
抓到施世骠倒是大大出乎了张石川的意料,黑胡子还真是绑票专业户啊,专门抓大官。
看着咳嗽得说不出话来的施世骠张石川一皱眉:“小林子,给老头打一针青霉素!”
“咳咳!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不要脱老夫的裤子!士可杀不可辱,老夫……咳咳……老夫但求一死!”
病中无力挣扎的施世骠在万分惊恐中被几个大汉按住了很羞耻的扒了裤子打了一针。
“你这是肺炎了,想活命就别磨磨唧唧的,打两针就好了。”张石川说道:“好好养病吧,施军门。”
台湾府全境尽数落入张石川手中。
说是全境,可这三个县合在一起也只是占了台湾岛西南端平原上南北长约一百五十里,东西宽四十里的一片区域。
难怪朱一贵这么几天就可以号称占领了台湾要称王了,难怪施世骠短短7天又收复了台湾全境,根本台湾府十之八九都没有开发呢管理呢!
张石川真不知道康熙占了台湾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当初荷兰人占了台湾还知道筑城呢,而现在台湾县居然还是木头寨子。郑成功那会还大力组织人手开垦荒地呢,现在田地反而不及郑氏统治的时候了,真是活脱脱的倒退啊!
恢复管理自然要有人手。而三县原有的领导班子开战后都跑到澎湖去了,然后被张石川给一锅端了,现在台湾完全就是处于无政府状态。
没有人管理、库里没有银子和粮食,还有一万多俘虏要安置,整个台湾府百姓们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先先被朱一贵祸害了一通,又被水师给践踏了一番,现在人心惶惶难以度日。
这台湾府完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啊。
无奈之下张石川只能把被抓的一众知府知县等官吏又带到了台湾县,毕竟这些知县还是对各个辖区有所了解的。
原任知府王珍父子两个恶贯满盈,朱一贵造反就是因为他们欺压百姓而起,自然是不能再用了。着人用囚车载着父子两个在三县游街示众,然后砍了完事,家产充公——这还是张石川头一次抄家,果然是一件很爽的事儿。
同知王礼虽然也不是什么好枣,但是还是有几分才气的。最新一版的台湾府志主要就是由他负责编修的,暂且留用,整理台湾各处档案。
台湾府经历王士勷倒是没有什么坏名声,留任。
台湾知县吴观域,浙江钱塘县人康熙四十八年已丑科进士。知南安县,颇有政绩。康熙五十九年接替王礼,担任台湾府台湾县知县。似乎除了朱一贵起兵之后他跟着跑路了之外没有什么罪责,接着留任知县。
诸罗县知县李丕煜直隶滦州人,五十六年上任,重修县署学官,颇有作为,在百姓中口碑也不错,连朱一贵这个憨憨都怕激起民愤没敢杀他,留任。
居然还是滦州人,张石川又想起了自己的唐山镇……
凤山县知县还在空缺中……
张石川在烛光下一页页的翻着县志感觉头大如斗。正在感叹果然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的时候肩上一沉,背后有人给自己披了件衣服。
“莺儿,你先睡吧……”张石川习惯性的拍了拍那支小手说道。
说完了马上发觉不对,一回头,身后的人是花琪。
“咳咳,琪儿,还没睡呢?”张石川马上松开了花琪的手。
“没呢。看你没睡,过来看看。”花琪红着脸一面说着一面倒了杯茶给张石川:“夜了,风大。川哥别累坏了身子,早些安置吧,我可是受命于你几位夫人保护你的。”
“啊,这才几点,不妨事。”
“凡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何苦这么熬呢,就是铁人也当不住。”
“唉——现在台湾上下一团糟,必须要先缕出个头绪来。早一日安定下来,百姓们就少受一天的惊吓,累点也值了。要不然真的都信了你们的白莲教就能天下太平?还是得干实事出来,烧香请佛可都不管用,佛不给百姓饭吃……”
“行了行了!又说这些个。知道了!”
这些天只要一有机会张石川就给花琪灌输这些,花琪实在是听腻味了,但是确实也无可反驳,历来都是信徒给弥勒上香,没听说过弥勒给信徒发馒头的。
“呵呵,你去睡吧,我还要再看看这些官吏哪些是能用的……”
“呜……”花琪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离开。
“内个,琪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小娥让你跟着我,好看着我不在外头寻花问柳的?”张石川嘿嘿一笑说道。
花琪噗嗤一笑:“原来你心里也有数啊?”
“我有个屁数,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好像还真不是。”
“倒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不嫁人?你们白莲教不是自称是不替发僧吗,不禁止结婚生子什么的吧?花四爷也不着急?”
“呸!要你管!”花琪红着脸扭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