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
在位六十一年又九个月,时年已经69岁的康熙虽然已经衰老体弱,心悸几危,且右手失灵,头晕、腿肿,但是他并不服老。
他是千古一帝,一辈子文治武功无人能及。为了向世人证明他尚未老,六十一年十月,康熙带人来到了南苑围猎。
当然,他已经不能再骑马射箭了,他能做的只是摆出一副健康的样子,看着宗室和皇子们按照满人的习俗围猎,然后献上自己的猎物。大多数时间康熙都是躲在点满炭盆的帐篷中,处理一下紧急的国事。
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康熙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了,可是他不甘心!
南边的张逆又占了广西两府,现在大军南征还不知道战果如何,前些天张逆的水师居然又大摇大摆的开进渤海湾袭击了大沽水师!
大军就要到广东了,这逆贼居然还有心情让水师来打几千里之外、离京师却咫尺之遥的的大沽,而且大沽水师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张逆的舰队大摇大摆的来,打了一天炮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开走了!太嚣张了!简直太嚣张了!
而张逆只不过是南边的麻烦,东边日本国又入侵朝鲜了,朝鲜派使臣来求援,康熙都没有接见朝鲜使臣。
大清虽然是朝鲜的宗主,但是现在哪儿有经历去管你那点破事?真以为每年你送几根人参几个美女几张狍子皮来我就是你爹了?大清现在还自顾不暇呢!
北边黑龙江将军陈泰来报,雅克萨城以及乌尔堪列河流域又出现了小股哥萨克骑兵的身影,经常骚扰抢劫当地村落。这已经相当于公然撕毁了当初的尼布楚条约。
然而沙俄的举动还不止于此,有线报称,彼得一世拍使者频繁与和托辉特部往来,想串联喀尔喀蒙古其他诸部脱离大清的统治。
西边和准噶尔部的策妄阿拉布坦的和谈还没能谈成,而青海的罗布藏丹津上书要求要求在西藏恢复他家族的汗庭,信中言辞不加掩饰的表名,如果不准,他就投靠策妄阿拉布坦……
大清康熙一朝这几十年来国泰民安,怎么一下子就四面楚歌了?这都是张石川这个逆贼的错!如果没有他,这些宵小之辈怎么敢如此放肆!他们是以为大清软弱可欺吗!
等朕荡平了张逆,定然挨个放血!
想到这里,康熙的心绪有些激动,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大太监魏珠忙弓着身子端来一杯温茶:“万岁爷,喝口茶吧。”
康熙摆了摆手,又见账外有人影晃动问道:“谁在外头?”
议政大臣萧永藻只得进来磕头。
“采之(萧永藻的字),可是有事要奏?”
“回皇上,江西六百里加急军报到了。”萧永藻不抬头,恭恭敬敬的举着一个纸卷。
“哦?呈上来!”虽然面上不带喜忧之色,康熙也有些激动了。这是荡平张逆了吗?终于去除了一块心腹大患。
魏珠忙把纸卷接过来呈上,萧永藻仍是不敢抬头,作为内阁大学士和辅政大臣,他已经看到了军报上的内容。
西路军屡屡受挫,带队的讨逆大将军、两江总督长鼐被俘,西路军降敌;东路军主帅哈奇现被部下杀死,军中大乱,已被叛军击溃;南安府、赣州府失手,江西告急、广西告急……
康熙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然后两眼一闭晕倒过去。
“主子爷!主子爷!来人呐!快传御医……”魏珠颤抖的声音响起来。
于是,康熙六十一年末的这场南苑围猎草草收场了,理由是康熙偶感风寒龙体不豫,一群宗室勋贵拥着圣驾回京师,还驻畅春园。
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而康熙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十一月十三日,昏迷几日的康熙终于回转过来,将在外头的一众皇子以及隆科多、马奇等近臣招致塌旁,低声说道:“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众人哭着跪倒在地,四阿哥更是几欲晕厥,但是,心中悬着几十年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康熙又做手势止住了众人的哭声,喘着气说道:“朕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只海南张石川为乱,逆天而行,祸国殃民,只恨朕不能亲手诛之,日后谁若能了朕此夙愿,尔等应……皇位……张石川……”
还没等说完,康熙的手已经垂了下来,一双麻子脸上有些浑浊的小三角眼虽然还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汗阿玛!”
“皇上!”
“传太医,快传太医!”
康熙六十一年,中元元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皇帝于京郊畅春园驾崩,终年六十九岁。将康熙的遗体运回大内发丧、新帝胤禛继位,整个京师都在为这天下头等大事忙活着。
苦熬了这么多年,四十三岁的胤禛终于熬到头了,在几十年夺嫡的风风雨雨中击败了哥哥弟弟们,名正言顺的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但是,康熙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谁杀了张石川,就把皇位让给谁?
仔细想一想康熙不可能说出和晁盖一个水平的话来,这是一国之君的位子,又不是水泊梁山的头把交椅,怎么能如此儿戏!
十二月二十日,四阿哥雍亲王胤禛奉康熙遗诏,即皇帝位于太和殿,改元雍正。以贝勒胤禩、皇十三子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为总理事务王大臣。召抚远大将军胤禵回京奔丧。诚亲王允祉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
昔日的雍亲王府,邬思道因为腿脚不便依旧没有给已经继位的雍正磕头。
“邬先生,如今我以克成大统,正是用人之际,先生为何要在此时离我而去啊?”
邬思道笑道:“皇上现在已登大宝,老夫也该抽身了。老夫追随皇上这么多年,如今已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再也没有当年的心计了,皇上现在身边能人辈出,又怎么差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请皇上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准我趁着还能走动也云游四方,逍遥上两年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雍正也不好再留,只能说道:“先生去意已决,朕也不好强留,明日到账房支一千两银子留作花销吧。”
“多谢皇上美意。”邬思道也不客气直接答应了。
“另外先生腿脚不灵便,我安排两个护卫侍奉你吧。”
十三阿哥插嘴道:“不知邬先生想去哪里走走?先生的老家是绍兴的,可是要回去看看?”
“呵呵,绍兴啊,还真是几十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人认识我这糟老头子了。不回了!十三爷也知道,老夫这腿脚手部的南方的潮冷,还是北方的火炕更合适。老夫倒是想去盛京转一转,再往大同府看看……”
又聊了两句,邬思道便起身告辞了。而雍正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邬思道手中的紫荆木拐杖,那还是张石川初到琼州府当同知的时候送给邬思道的。
“四哥……皇上,你是怕邬先生他……”看邬思道走远了,十三阿哥问道。
这么多年的相处,雍正的为人他太了解了,猜忌多疑无时不再,现在邬思道不能为他所用,他又怎么能不猜疑?
见雍正不说话,十三阿哥又说道:“按理说邬先生也认识张石川,如果皇上不放心,不如我安排人送他一程?”
雍正却摇了摇头:“邬思道聪明过人,自诩一生从未算失过,唯独他看张石川看走了眼,没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以邬思道的傲气,他不会去投靠张石川的。朕刚刚继位,不愿开杀戒,就由他去吧。”
“是!皇上圣明!”
听了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雍正却呆了一呆,随后说道:“老十三,咱们兄弟这么多年,如今我当了皇上,可一下子和你这最亲近的人也生分了。”
“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臣弟心中只有敬仰……”
“好了,别说这个了。以后我的粘杆处就交给你了。你得好生经营,尤其是江南一带,必须广布眼线,时时查探民心,若有造谣者或是张石川的细作一定要严惩不贷。”
“臣弟遵旨!”
“十三,现在内忧外患都有,而国库也不丰盈,大行皇帝这些年一味的求仁政致使吏治腐坏,国贫官富,又有铜慌,京师物价一涨再涨,且虽然汗阿玛将皇位传给了我,保不齐老八老十四他们仍然贼心不死。接下来的路,难走啊,你一定要多帮帮四哥……”
十三阿哥听雍正仍以兄弟相称,又说出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眼圈有点发湿,低头说道:“皇上如此看重臣弟,臣弟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康熙就这么撒手去了,留给雍正的确实是个烂摊子,国库里只有库平银八百多万两,而现在对西对南两相用兵,再加上要防着沙俄趁机生事,还有青海需要安抚,这都得要银子。
康熙皇帝的葬礼肯定是不能寒酸的,虽然黄陵早已修好了,但是下葬的排场不能跌份,得符合他这千古一帝的身份,不然雍正就是不孝。
雍正的登基大典也必须得有排场,天朝上国,大清入关定都北京后的第三个皇帝,必须要轰轰烈烈,要昭告天下,让各国使者来朝贺,可这也需要钱。
钱钱钱……
雍正和十三阿哥同时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他们眼中最能赚钱的人——张石川。
如果康熙没有下旨抓他,如果没有禁止他普及牛痘,如果没有发配他去琼州府,是不是现在张石川回成为雍正的一大助力?能成为他的钱袋子?
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张石川已经不是那个一见到他们就一脸笑嘻嘻,偶尔插科打诨可干起事来兢兢业业的琢玉了,而是乾王,占据一隅自封为王,并且举起了反清的大旗,以各种你想不到的手段蛊惑人心,搞得大清颇有点四面楚歌之势。
可奏报上却说张石川每占一处几乎不扰民,不挣粮,不拉壮丁,可似乎越打仗越有钱……他到底有什么妖法?
其实他们也知道,并不是什么妖法,而是张石川生财有道。大乾国并不是什么滴水不漏的地方,想安插进去几个探子简直太简单了。
不说大乾通宝就能剩下大笔银子,开办银行、开采矿产、卖股份、卖军火、卖奴隶,这些都是张石川资金来源的大头。
可是想学却没那么容易了,满清的火器制作在他们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之下已经成功衰退到还不如明朝前期的水平,现在放眼全国,能做火枪的就那么几个造办处火器局,会造炮的匠人更是寥寥无几。而且,造枪炮的速度还赶不上给张石川送的速度快。
得知张石川在大肆往外卖火器之后雍正也不是没想过通过第三方国家买一批火器进来,也来一个师夷长技以制夷,结果一打听价格立马就软了,一支元化一式五十两,一发子弹三钱银子,而且子弹自己还做不出来,而且的而且,人家卖给你的还是大乾国防军已经淘汰下来的产品……即便是好枪,朝廷也买不起啊!
还听说,张石川的叛军所用的子弹居然都是铜的……这得多有钱!自从张石川造反之后对满清最大的影响就是洋铜的供应量严重下滑。
琉球的铜自然早就停了,居然连安南的铜都被张石川给买走了。更可恨的是,介休范氏好不容易从日本买来点铜斤,结果船队十次得有五次被人劫持或者击沉……
京师的铜价一涨再涨,现在市面上一两银子只能换四五百大钱了,柴米油盐价格都在攀升,百姓们怨声载道。
铜都去哪儿了?四阿哥皱着眉头,似乎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