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时候, 顾矜霄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总觉得眼前的鹤酒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消失了。甚至,眼前的鹤酒卿也好像是幻觉。
鹤酒卿一面觉得, 眉睫半湿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可爱可怜,一面心里微微的疼。
顾矜霄的相貌自是俊美好看的,却和可怜可爱没有一点关系。只是苍白空寂的眉眼安安静静毫无攻击性的时候,看得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只想小心温柔捧着他亲亲。
仿佛一团玉雪雕琢的神灵,因为鹤酒卿满心满眼的爱和思念, 越发显得脆弱又完美。
叫人心尖微颤, 爱意盈满身体,只想把整个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如此也不够释放心里的喜欢。
鹤酒卿想起,在三百年前的轮回之劫里,那时候他变回少年的模样, 毫无顾忌对那个人说好喜欢。
他的唇角不断温柔的轻触顾矜霄的眉宇, 一面轻轻的,像年少时候撒娇一样跟顾矜霄说:“好喜欢阿天, 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你。”
鹤仙人清冷从容的声音, 添一点柔软低沉的温柔撒娇,叫人的心仿佛羽毛轻轻蹭过,微微一颤。
顾矜霄眉睫也微微一颤, 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鹤酒卿唇角的笑意漾开, 柔软又纯澈。
顾矜霄抬手抚上他的脸,他也轻轻的依随相贴。似有若无的呼吸与顾矜霄的掌心相触,微微的酥麻。
直到察觉到顾矜霄似乎想要解开他眼前的白纱,鹤酒卿才微微一顿。
“不行吗?”顾矜霄的声音微低,那是漫长时光里习惯的寂寞。
鹤酒卿的心微微的酸软,温柔地说:“可以,只是,可能会有一点奇怪。”
白纱解下,露出的是一双银白暗红的异瞳,而不是原本鹤酒卿的银灰色的眼眸。
顾矜霄看见了,反而微微放松一些,至少更加说明了,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他抚摸着这那双眼眸,小心亲了亲:“很好看。”
鹤酒卿温顺地眨眼,跟他的神情不同,伸出的双手将那个人抱紧,抱起,颇为理所当然的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两只手一起揽着他环紧,心满意足的晃啊晃。
顾矜霄都微微一怔,两个人以前虽然也亲密无间,但是这只鹤好像一直都很克制,隐忍守礼得近乎禁欲疏离了,从未这么理所当然亲昵过。
鹤酒卿的脸上没了白纱遮掩眉目,笑容薄暖,清俊的面容眉宇展开一点恣意。
此刻,鹤酒卿坐在仙鹤的背上,顾矜霄坐在他的腿上。
鹤仙人心满意足的,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看到顾矜霄看他,笑容也依旧清浅从容:“我可以这么抱你吗?”
顾矜霄怔然点头。
鹤酒卿微微垂首,便轻轻的亲了他一下,不等顾矜霄反应,又亲了一下,再亲一下。
就像终于得到的心爱至极的宝物,只能这样不断的确认,释放内心的欢喜。
这一下一下,时不时的亲吻,温柔小心,也坦然直接,亲得顾矜霄所有虚无缥缈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了。眉宇微微的茫然,耳尖也不由自主泛红。
只有三百年前的鹤酒卿,才会因为一直以来的陪伴,这样理所当然亲密粘人,三百年后的鹤仙人,明明清冷克制得要命!
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鹤酒卿额头抵着额头,低喃:“虽然当时不记得,重走了一遍过去。可是这一次的过去里,有你一直暖着我。从前拼命想要遗忘否认的过去,反而变成最珍贵美好的记忆了。”
清冷从容的声线,含着浓浓爱意,变成难以抗拒的性感,叫人的心跳不知如何是好。
“阿天,我不是什么超脱无情的鹤仙人,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从前的世界没有我想要的。”
“从以前开始,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都想这样抱着你不放,心里的喜欢每漫溢一点,就亲一下。”
“可是,那时候我习惯了伪装得完美,怕你发现我其实和你想象的不同,就不喜欢我了。只好不断压抑克制自己的渴望。”
清冷声音含着一点蜜甜,又微微的苦恼,从容温柔说道:“不止是作为钟磬的那一半嫉妒鹤仙人,其实,鹤酒卿也很嫉妒他。每次都要想一想,你喜欢的鹤仙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做得更贴近完美,能让你一直喜欢。”
自傲又自卑的人就是这样的,在所有人面前睥睨众生我行我素,举世非议还是嘉许,都无动于衷。可到了喜欢的人面前,就时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总觉得被喜欢,一定是因为对方被他无意间的伪装欺骗了。只想着怎么把那个伪装做得更完满一些,能让这谎言侥幸得来的幸运,再长久再多一些。
然而,通常最大的疑惑却是,那个人到底喜欢鹤酒卿什么?以期能顺利假扮他自己的完美。
“那个世界,钟磬不喜欢鹤酒卿,鹤酒卿也不喜欢钟磬。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我自己。”
顾矜霄枕在他的肩上,满心微微的热和涩,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欢。”
太久不习惯说话,太多话想说忘记了,此刻只能这样,只有这样,一句句重复的喜欢。
但鹤酒卿是知道的,与他十指交扣面容相贴:“我知道,我知道。阿天喜欢我,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也能喜欢自己了。”
“太白之巅的那个夏天,我就知道了。”
之后三百年的轮回,这个人看见了鹤酒卿所有的狼狈不堪,弱小无能,知道他不是世人眼中生来就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鹤仙人,却更加爱他。
不止一次,鹤酒卿庆幸九幽之下能遇见顾矜霄,真是太好了。半生坎坷,一定是攒着所有的运气,就为了未来那一次遇见。
若是换个地方与那个人相遇,云泥之别,便是他多喜欢,也只可能远远看着那个人走出他的世界。
可是,事实却是那个人从天下走下来,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为他拂去所有尘泥,为他撑伞,携手一起走上漫漫高山。
“阿天是,破解这无尽轮回牢笼的钥匙。这次,是你放走了那只鹤。”
顾矜霄想,不是的,明明那个从漫漫黑暗里走来,不被侵染丝毫的人更璀璨完美,被他喜欢的自己,才是该感到庆幸的人。
……
按理来说,顾矜霄这么多年好歹还有一个林照月能看见他,偶尔也能与他说话。鹤酒卿却是真的,一直以来都只能旁观顾矜霄。
可是,如今历劫归来,顾矜霄仿佛得了失语症,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想不起来,只能一直看着那个人,拉着那个人不松手。
鹤酒卿却像是情话满级,一句一句冲淡漫长岁月留下的所有阴翳。每说一句,便暖融顾矜霄一分,让两个人更密不可分,彼此融进对方的世界。
仙鹤停下的地方异常熟悉,竟然是当初两个人一起看澜江日出的野渡口。
鹤酒卿看着他的心上人,异色瞳眸映着漫漫天光,潋滟美丽:“顾矜霄,一起看日出吧!”
就像当初他在澜江等那个人许久,说出的话一样。
万千霞光从远处水岸线上迸发,漫天云彩绯色如梦的瑰丽。
两个人看得最多的,却是身边人的眼眸。
“阿天想去哪里?什么世界都可以。”
顾矜霄:“哪里也不想去,我们回太白之巅,我累了。”
那段时间,顾矜霄就像长途跋涉之后,精疲力竭的行人,每天除了时不时确认鹤酒卿是真的,依旧在他身边,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听他说话。
即便如此,夜里他却不会睡,鹤酒卿不得不用符咒让他入眠。
然后挑选一些简单不复杂的小世界,让暂且放下现实漫漫过往的顾矜霄,有一夜轻松。
比如,一段不算长的旅行。
沿途是种满花树果树的村庄,两个人牵着手,边走边看,几步路,从春天走到夏天。
花开满树,清风摇曳,那时候他的阿天会看着现实不曾见过的植物,满眼喜欢困惑。
鹤酒卿揽着他,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话,清冷声音也如这清风温柔:“喜欢的话,我们记住地方,下次再来。”
即便是暂且忘记一切的顾矜霄,梦里也话少,只是面容之上终于清浅的欢喜取代了让鹤酒卿心疼的空寂。
看他点头,看他眼眸里清澈无忧,摘取沿途的果子,用溪水冲洗了,喂给自己吃。
鹤酒卿看着看着,俯身温柔的吻他。
看他的阿天明明不记得现世,眼底微微困惑,又理所应当下意识回应。
鹤酒卿的喉结微微滚动,抱着他,叹息一笑说:“你这样,我就没办法欺负你了。我还记得钟磬时候的记忆呢,一直忍着想欺负回来,可是舍不得。”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缓缓笑了,倾身垂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轻摩挲。
然后,主动握着他的手,沿着那条恬静美丽的路继续走。
路上有一棵棵合欢树,飘着粉色羽毛的花,有佛寺,有金灿灿的麦田,有泉水,蝴蝶绕过木芙蓉。
路的尽头就是家。
金色的晨光穿过窗棂,铺泻在枕头上,梦里挽着的手此刻也挽着,头碰着头,白发青丝交汇一起。
阳光蝴蝶一样撩拨过眼睫,顾矜霄睁开眼,唇边还有笑容的弧度,看到鹤酒卿睡眼微睁靠过来,轻轻吻在他唇边。
“又见面了,真好。”
那的确是很好的,就好像,无论多少次重来,他们也一定会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