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瞎子张小郎,接过阿哲递过来的筷子,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站起来给他们鞠了个躬,慢慢向外走去。
萱儿追问道:“那他现在就靠乞讨度日?”
“他家房子烧了,剩下个瞎子,县令欺他家无人,把他家的田地都充了公,实际上,都进了他自家的账上......哎!他家那个烧过的废墟,就在市集边上,今年若是再不重建,超过三年时限,按照县里的规定,就会当做无主地处理......”
掌柜的远远在喊:“林十七,你今天的工钱没了!这么爱说话,还做什么小二?改行说书算了。竖子!今晚别吃饭了。”
萱儿刚才就看不惯那掌柜嚣张赶人的样子,从木蓝的包袱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小二手里:“别给这种人干了,自己做点小生意去。”
林十七激动万分,给萱儿鞠了两个躬,大步走到掌柜的面前,将肩上搭着的白布巾往柜台上一扔:
“你这个一毛不拔、专吃伙计血汗的吝啬鬼,我不干了!”
“哎!林十七!你想翻天啊!不干也要把今天干完......”那掌柜急了,正要出去拉他,只听郑颢喊到:
“掌柜,结账。”
那掌柜只好先过来收钱,他苦笑道:“我的小祖宗哎!您干嘛挑唆他不干了?我找个工钱少的伙计容易吗?……你们虽然是京城来的贵人,我好心劝各位,别管那瞎子的闲事,我们县令虽是七品官,可他京里有后台,你们惹不起。”
崔公子冷笑道:“哦?那你说说,他的后台是什么人?看我们认得不认得。”
“说出来吓死你,是当朝宰相崔相公。县令姓崔,据说,他是崔相公的亲戚。”那掌柜神秘兮兮的说。
“噗!”萱儿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崔相公的亲戚?他位高权重,果然惹不得。”
崔公子气得咬牙道:“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出了酒楼的门,郑颢笑到:
“走吧,上衙门认亲戚去,顺便替张小郎讨回公道。阿哲,你去他家废墟找他,将他带到衙门。”
“他家烧了,想必也拿不出房契地契,那还怎么要得回?”李雪晴好奇问道。
“无妨,找到上家卖地给他的主,他愿意证明就行,还可以找族里证明。现在他家剩一个瞎子,族里当然想等着吃独户,巴不得他要回田地,田地留在族里,不比白送县令好?送了还领不到人情。”
郑颢没说完,人已经被萱儿扯着走了。县衙离这条街不远,走到尽头,拐个弯就到了。
阿哲去找张小郎却费了点功夫,好容易在一间烧了一半的屋子里找到他,他却不愿去,冷冷道:
“你家娘子刚才不是怀疑我是装瞎?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我堂堂正正要饭,不需要她的同情。”
阿哲哂笑道:“枉你读过圣贤书,分不清是非曲直,浪费自己恩人一片好心。”
“恩人?替我去申个莫须有的冤,就是我恩人?”
“你可知道,我家娘子在战场上一箭射死王佩,我家郎君一刀劈了王珏?这样算不算是你恩人?”
“王珏……王佩……”
他早打听过,王珏兄弟是如何死的,却万万没想到,那么巧,恩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那是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摸到自己的竹棍说:
“走!我跟你去县衙。只不过,崔县令早把县里登记的田籍,改得面目全非。新防御使上任后,我曾去金州府击鼓鸣冤,派人来查,最后说是我造谣诬告,将我打了一顿了事。官官相护,我就是去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别急,我们还要先去见见你族长。”阿哲按照郎君教他的说道。
等他们拿到族里写的证明书去县衙,阿哲一看,忍不住笑了:
郎君坐在公堂的主位上,崔公子站在他身边,正忿忿的训斥着崔县令,而崔县令跪在平时犯人跪的位置,磕头如捣蒜。
“里面有人在骂县令?还有人在磕头……发生了什么?”张小郎紧张的问道。
“你这耳朵还真灵,你先告诉我,这顺风耳的功夫哪学的?我才告诉你里面发生了什么。”阿哲故意逗他。
张小郎脸上松弛下来,浅浅有了点笑意,他解释道:“瞎子的听力本来就比普通人好,有个老乞丐瞎了几十年,是他教我如何凝神静气辨别声音,感知动作带来的空气振动。还有调动耳骨,让它来感觉空气流动变化,这样,脑子里形象就生动了……”
“哎呦!还真复杂。难怪郎君说你这是练过的……走,我们进去,跪在地上的就是崔县令。”
这次张小郎一点没怀疑,他们是战场上的将军,拿个县令有什么问题?
郑颢接过张氏族里写的土地所有证明书,微笑道:
“崔县令,不用麻烦你去丈量土地,这里有族长证明,你就按照这上面的写。”
崔县令忙叫旁边的县丞:“快快让主簿照着拟,别让按察使久等!”
郑颢本是正四品左庶子,外派做巡按替圣人办事,临时官升两级,成了正三品,这是跟崔相公都平级了,县令哪敢造次?
再说,崔相公的公子就站在堂上,自己不过是清河崔氏不起眼的旁支,平时吹吹牛还可以,当着正主的面,他还能牛到哪去?
张小郎也跪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先对着恩人磕了三个响头:他不但为姐姐、爷娘报了仇,还为自己讨回了公道,磕头算什么,把命给他都在所不惜。
这是桩小闲事,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张小郎拿到新的地契、田契后,他们拒绝了县令的留宿邀请,离开县衙,往驿站走去。
阿砚已经在驿站等着他们了,说起十五,第一、第二天,它确实回过木笼旁边,再后来,就在没回来。
他把笼子毁了,一堆木头留在原地,断了它的念想。
萱儿愣愣的,心里终归有些难过。
郑颢站在她身后,背着人悄声问道:“才养了一年你就如此舍不得,将来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女儿出嫁,你该怎么办?”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她过得好便罢,若不好好待她,丢在一边冷落她,我就送那男人进宫做宦官!”
某人干笑两声:“幸好以前你跟个菩萨似的,没那么凶......”
“菩萨?那我也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两人正说着,驿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我找郑按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