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这身份其实是很凄惨的事情,但陶姚不想说得太过于悲情,尤其是在这人面前,她不想看到他眼里的同情,其实到现在她也不太清楚他的身份,不过刚刚听到傅邺唤他叶世叔,姓叶又是世交,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叶凛那个讨厌鬼,她隐隐地猜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想到叶凛那自视甚高又一副傲然姿态的上位者的神情,跟眼前这看起来温润又不失威严的中年男子相比,真是差距颇大,所以她也不确定这两人会是何种亲戚关系。
但这人给她的感觉太好,她忍不住想再跟他说说话。
傅邺不吭声,陶姚这话说得恰到好处,不悲情但又让人感觉到她生活的不易,他的目光微微看向叶游,果不其然,叶游的眉头皱得更紧,看来是真不喜欢这个答案啊。
不喜欢就对了,垂眉细思,这个场面他乐见其成。
叶游确实不喜欢陶姚这个身世,在他看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应该身世如此飘零,“陶姑娘,不容易啊。”
陶姚却是摇摇头,举了举自己的双手,笑了笑,“我凭双手吃饭,而且我爹娘很好都有给我留下遗产,我不苦的。”
“好,好一个坚强的小姑娘。”叶游忍不住称赞出声,这一番话让他对她的好感倍增,不悲情不卖惨,比起当下的不少人要强得多。
傅邺这时候才适当地道,“陶姑娘,这是京城的永安侯,叶侯爷。”
陶姚面上装做吃惊的表情,但心下却是一片平静,果然如此,这人还真与叶凛有关系,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父子,她第一世的时候没有那资格会见永安侯爷,但因为傅邺与叶凛的交好,她才知道叶凛其人的,当然,她与他一向不对付。
“民女见过叶侯爷。”这回她行了一个庄重至极的礼。
“陶姑娘不用如此客气。”叶游让她赶紧起来。
陶姚这才重新站直了身体,只是心里有些遗憾与失望,眼前这男人身上一股正气,为什么会养出叶凛那样的儿子来,叶凛看不起出身底层的人,这也是她讨厌叶凛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所在,他凭什么看不起她?
她没偷没抢,就算是第一世被困在后宅也是被逼迫的,可笑的是叶凛却老是认为她心机深沉,会巴上傅邺不过是因为傅邺的身份,像她这样的地底泥就该永远地踩在脚下,不该有向上爬起的一天。
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眼里的情绪,不管眼前这人给她再多的好感,都抵不过一个叶凛带来的恶劣,毕竟谁会喜欢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她又没有自虐倾向。
“叶侯爷,民女就不在这儿阻拦你前去用膳了,就先告辞了。”她微微屈了一下膝,抱紧怀里的小狼崽子,直接抬脚退到一边,让叶游先走。
叶游是什么人?他混迹在官场,什么样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能领着一个家族经过朝堂风云变幻还能占有一席之地的人都不会是蠢的,他很准确地捕捉到陶姚的疏离之态,这姿态与刚刚有着天壤之别。
他心下郁闷,到底是哪里让这小姑娘对他有了意见?他好想没说错什么,其实换做平日,他肯定是不会留意到一个微不足道甚至只是初相见的小姑娘的情绪,但今日却有如鬼使神差一般,他很不希望给陶姚留下一个坏印象。
“陶姑娘……”他正要开口问询,突然后面传来一声轻快的声音,“爹,我都打点好了。”
这是他大儿子叶凛的声音,这个儿子虽然由他亲自教养,但有时候忙过头难免会疏忽了他,不知不觉,这个儿子长得偏离了他的教导,能力没问题,但就是这为人的态度上,让他始终不满意。
不过好歹这是亲儿子,是他与爱妻所生的长子,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至于教儿子可以关起门来再教不迟,于是他轻“嗯”了一声。
叶凛匆匆从后面走上来,父亲把该小厮办的事情都交给了他,让他去打点琐事,他虽然心里不满,但面对严父,却是不敢说半个不字,这是他老子,他若敢反抗,立刻就能抽鞭子抽他一顿教他重新做人了。
一走上前,先意外地看到傅邺,遂眉开眼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来青云镇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与你同行。”
“刚好有事,来不及与你说一声。”傅邺含笑地道。
叶凛上前捶了捶傅邺的肩膀,算是发泄了他的不满,当然他哪会跟哥们计较,只不过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目光却是瞥到了一旁的陶姚,先是愣了愣,这长相不俗的小姑娘他有印象,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陶姚瞟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就转开了目光,跟这人说话,半句都嫌多。
这明显嫌弃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上回他来天香楼找傅邺时意外差点撞到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姑娘,对了,当时傅邺还说是为了她才来的青云镇,这会儿他的眼神犀利起来,“你怎么在这儿?”然后又似想到什么地看向傅邺,一脸不可思议,“你还和她有来往?”
他一直以为傅邺上回只是说说罢了,毕竟像陶姚这样的女人在京城一抓都能抓一大把,没有半点特别之处,他还想着估计用不了多久,傅邺就会换另一个女人来爱慕。
傅邺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叶凛不张口会死人吗?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叶凛与陶姚分歧的根源在哪里,但这个目前是无法调和的,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他们碰面的次数,不见面就会少分歧,以后或许就不会这么针尖对麦芒了。
只是天不从人愿,叶凛两次与陶姚会面都是出其不意,让人连防都防不了,眼看陶姚那看向叶凛的目光里满是怒火,他就本能地挡在陶姚的面前,不顾叶游还在一旁站着,冷脸看向叶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陶姑娘是我表哥一家的救命恩人,我与她有来往又有何不对?”
“你?她?”叶凛指了指被傅邺挡住的陶姚,又指了指傅邺,他想说出实情,但又碍于严父就站在身侧,遂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地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我……”
陶姚实在受不了这叶凛的目光,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傅邺,直接就与叶凛对视,“我怎么了?敢问这位公子,我是偷你家的粮了?还是吃你家大米了?用得着你在这里诋毁我?亏你还是个大男子呢,实在让我这小女子瞧不起。”
叶凛本来不想当着父亲的面与陶姚相争的,不过这个女人说话能气死人,就凭她还敢瞧他不起?她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村姑罢了,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遂他冷笑回应,“陶姑娘是吧?就凭你这想方设法都要削尖脑袋往世家大族里面钻的样子,还真不配看不起我,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吗?心机深沉的女人,也就是用美色迷惑住这傻子,让他为你团团转,你很得意是吧?我告诉你……”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站在他身侧的父亲一脚踢到腿上,顿时他往前扑去,傅邺早就因为他那一番话而面色难看了,这回干脆连兄弟也不救,身子一侧,顺手拉了陶姚一把,由得叶凛朝前扑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陶姚还惊讶得回不过神来,这回她看向叶游的目光就奈人寻味了,似乎心里对他的一个隔阂突然就消失了,这让她感觉如沐春风的中年男子,再度让她感觉到少有的人间温度。
“傅邺,我要跟你绝交。”叶凛很快就爬了起来,他是习武出身的,父亲这一脚只是来得突然,却并没有让他伤筋动骨。他不敢怼父亲这权威人士,遂只好去怼见死不救的损友,“你居然还见色忘友。”
傅邺淡然地撩起眼眉看了他的一眼,似乎在说这么大个人了,还这样大呼小叫的幼不幼稚,丢不丢人?
叶凛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失份了,他一个出身豪门大家的贵公子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计较什么,就算计较赢了也不光彩,再说严父就在一旁,他很快就到父亲身边行礼请罪。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处,让父亲踢他一脚让他在陶姚那村姑的面前失了面子,但父亲永远都不会错的,这是从小刻在他骨子里的规矩,所以第一时间认错就对了。
叶游铁青着脸色看着这长子,这儿子什么时候歪成这样?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他不嫌丢人吗?再说他说的那些话,他都羞于启齿重复,最后只能道:“拿没有影的事情去揣测人家小姑娘,这是在毁人闺誉,你爹我打小就是这样教你的?”
女子闺誉对于当下的女孩子来说就是生命,是能让人轻易诋毁的吗?再者他看陶姚跟他那没缘份的女儿年龄相当,这心情就更不好了,如果陶姚是他的女儿,谁敢这么说她,他绝对不会轻饶。
“爹,我错了。”叶凛不敢辩驳,只好认错。
叶游哪会看不出儿子压根就没有认为自己有错,这些年他错了,妻子也错了,不该再为那个无缘的孩子继续黯然神伤了,不然这儿子真要养废了,他们该重新教这个孩子正确的人生价值观,而不是任由他歪长,最后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你是命太好了,太会投胎了,成为了我的儿子,可这天下人大多都没有你的好运,你仗着老天的运气却瞧不起他人,非好男儿所为。”这番话他说得并不严厉,但却是语重心长的。
叶凛被父亲这一番训斥却是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说话。
叶游也没有再在这场合说他,而是朝陶姚道:“陶姑娘,我代我这不孝子跟你道歉,他没有做好,是我这当父亲的没有教好……”
陶姚没想到叶游会向她一个村姑道歉,毕竟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当朝侯爷,而她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比起很多和稀泥的所谓长辈来说,这叶侯爷是个很不一般的人,至少对她这一个外人算是做到了公正。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公正,毕竟亲疏有别,她也不能指望叶侯爷真能做到铁面无私。
思及此,她淡然地道,“养不教,父之过,叶侯爷确实该反省了……”
“你凭什么这么跟我爹说话?”叶凛实在受不了陶姚这蹬鼻子上脸的行为,她还真以为他爹的面子是她想踩就能踩的吗?
“你给我住嘴。”叶游严厉地斥了儿子一句。
陶姚却是冷冷地开口,“我确实没有什么凭借,不过你比起你父亲,你就是这个。”陶姚将尾指向上再慢慢地往下竖,“你爹还真没骂错你,你不过是会投胎罢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之事。”顿了一下,她微昂头道,“我并不觉得我天生比你低下,我也是我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细心呵护长大的,我也并不以我的出身为耻。”
这一番话让在场人看陶姚的目光都微微变了,毕竟不管叶游表现得如何公正无私,叶凛与陶姚,那就是云与泥,但别人看低自己没关系,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低自己,毕竟谁不是父母亲的心肝宝贝?
此时叶家的侍卫们以及傅邺带来的人都跟着抬起了自己的头,眼神里有着与平日不一样的光彩。
田大嫂却是眼里光彩连连,她很想为陶姚鼓掌,只是碍于这场合,她什么动作也做不了,说到底,她还是不如陶姚这般有勇气有魄力。
傅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陶姚说这样的话了,但他眼里还满是惊讶。
前世的时候陶姚会作,也只是在他面前作,其实真正面对权贵之时,她还是收敛的,他看得出来出身对陶姚的影响与局限,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也是出身不同带来的底气不足。
但这一刻的陶姚仿如那浴火重生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