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到了这份上,鲍老头自认是很没脸的,这眼前的永安侯不是他儿子,是他女婿,陶姚是他外孙女,有个外字在,就没有他指手划脚的余地,人家愿意听那还好,人家不愿意听,再说就伤情份了。
他自认还是挺识时务的,忙一把扯起因为听到那父子俩的话而怔住的老婆子,告辞道,“外孙女也见了,我与你岳母就此家去吧。”
叶游也不留客,他不惯这倚老卖老的行径,遂直接送客出去。
这下尴尬的是鲍蓉与金晴这对母女,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金晴看了眼丢下她们就走的外祖父母,先是傻眼了,后来似清醒了般赶紧上前朝鲍芙道,“姨母,晴儿是真知错了,你就原谅晴儿吧。”
她想着先卖个好求得姨母的谅解,以后再慢慢地再谋划回来住的可能性,其实今日踏进这侯府里,看到那些以往奉承她的下人都避开她,更别说会上来说些多余的话了,这让她的心里相当不好受,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人走茶凉,她更是连去以前住的院子看看的想法都不敢有。
不说在永安府中受到的冷遇了,就是在金家,她也没有了当初刚回去时全家都欢迎的局面了,就连祖母对她也不似往日那般宠爱,更别提俩妹妹每日都雷打不动的冷嘲热讽,这落差极大的生活差点要将她逼疯,她每晚每晚地都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可这些没有一个人看在眼里。
当然,父亲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可他很少在家中待着,多是在翰林院做着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他根本就不能改善她的待遇,这样的父亲,母亲骂一句窝囊废真是没有错的,尤其是跟姨父叶游相比,就更没法瞧了。
鲍芙看着上前来认错的孩子,心里说是半点触动也没有,那是骗人的,当日知道这孩子的心思不正时气也气过了,到底这是她从小捏到大的孩子,哪能说没感情就没感情。
如今再看蹲在一旁求她原谅的金晴,目光就看到她的头顶,这孩子一把乌发养得极好,可如今看去,头发却是枯黄了不少,头顶新生的碎发极多,可见这孩子掉头发有点严重,不用想都知道是心理压力极大,再想到她曾经派人回来示警的事情,这心就更为柔软了。
她伸手轻抚金晴的头顶,“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才多大年纪的人啊,你是姨母看着长大的,姨母又怎么可能真生你的气?”
“姨母不气晴儿就好了,姨母……”金晴的眼睛湿润了,再看到鲍芙此时温声细语的样子,她猛地扑到鲍芙的怀里痛哭失声,似乎在这一刻卸下了心理不少的负担。
鲍芙的眼睛跟着也湿润了,看金晴哭得伤心,她这也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陶姚坐在一旁看着没有言语,她是不喜欢金晴,可她体谅鲍芙的感情,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哪能没有感情?人只要还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这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她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不语。
鲍蓉微垂头也跟着抽泣几声,偷偷地觑眼看到女儿极为上道的在鲍芙的怀里哭着的样子,心里还是满意了几分,不愧是她的女儿,只要再回到这侯府里住着,那以后要筹谋就容易得多。
思及此,她带有几分敌意地偷偷看向陶姚,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若是这人死了就好了,她的手紧紧地捏着帕子,怕陶姚发现她的视线,她微垂眼掩下自己的心思。
这边厢只闻金晴的哭声,而另一边厢的叶家二房的地盘里面,有婆子匆匆走进暖阁向秦氏耳语几句,一旁坐着吃着冬日难得的水果的叶芸抬眼看向母亲,看到母亲一副惊讶的样子,随后又露出兴灾乐祸的样子,顿时一脸狐疑地道:“娘,有什么喜事说来女儿也乐呵乐呵?”
秦氏挥手让那婆子出去,然后才看向女儿,笑道,“我今儿听了个有趣的消息,真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叶芸赶紧往母亲的身边挪了一下,“说给女儿也听听。”
秦氏往一旁的迎枕倒去歪躺着,示意坐在脚踏上的侍女给捶捶腿,然后看到女儿叉了块水果往她口里塞,这才笑着含下女儿孝敬的这口吃的,“你可知你这刚找回来的大姐以前是做何营生的?”
一听到大姐这俩字,就知道说的是那可恨的陶姚,“是她啊,”眼珠子转了转,“娘,她以前是干嘛的,窑子里面的?”
若真是这样,那就好玩了,这种人找回来就是玷污叶家门楣的,哪里还有资格上族谱,就应该打发到庵堂去出家才算是不辱没先人。
一想到陶姚从此以后伴着青灯古佛,她就忍不住满脸的兴奋之意,这让她丢尽脸面的可恨之人,就该名声丧尽。
“你想到哪去了?”秦氏瞪了眼女儿,若那陶姚以前是窑子里面的,说出去叶家其他的女儿名声也要跟着没有,投鼠忌器啊,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等没了名声之后,还能许什么好人家?
“哦,不是啊。”那你高兴什么,叶芸顿时就没兴趣了,有些焉焉地继续吃水果。
秦氏一脚踢开给她捶腿的侍女,然后才起身凑到女儿的身边,“以后做事得三思,像那日的鲁莽不可再有,知道吗?你看看那小了你才几个月的叶荷,人家就知道上门示好来着?我也想带你过去示示好,可你这犟脾气谁劝都不听,真是愁死你娘我了……”
她不想这么公开地与大房叫板,毕竟自家没有这个底气的,人家若是来一句分家,她还能拦着不成?真分出去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可她对这宝贝女儿是真的狠不下心来让她受委屈,也就只能暂时这样了。
“你哪个不好,偏提三婶,她那人没意思得很,老以为她那女儿是什么皓月之光,别人就得是荧虫给她女儿当陪衬,当谁是傻子呢?连那俩庶出的叶莺和叶苗都不买她的账,她也就拿捏着她那一房庶出的叶蓓罢了。”叶芸吐槽着,她相当看不起三房母女那算计人的样子,这种当上过一次之后,谁还会再上啊?现在想来还是一肚子火。
秦氏也觉得没趣得很,就叶荷那个样子,又不是什么大美人的资质,偏装什么装,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好了好了,娘不提她,娘再说回你那大姐……”
“什么大姐不大姐的,她也配?她不是有名字吗,就叫陶姚。”叶芸轻嗤一声。
秦氏拗不过女儿,也不再开口你大姐闭口你大姐这个称呼了,直接就唤名字,“那陶姚啊,原来以前是当稳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笑得前仰后合的。
叶家大房的大小姐,正儿八经的公侯千金,居然是个稳婆?
“啥,娘,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叶芸也一脸的惊讶,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你可没听错,她就是帮人接生孩子的人。”秦氏堪堪止住笑,直接回应女儿。
叶芸再度消化了一会儿,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笑得一如秦氏之前的样子,最后更是抱着肚子“唉哟”叫起来,这是笑到肚子疼了。
秦氏斜睨了一眼女儿,最后只好无奈地给她轻揉着肚子缓解疼痛,“乐呵就乐呵嘛,还把自己笑到肚子疼,你啊你,真是让你娘我少操一点心都不行。”
“娘,这消息真不真啊?”叶芸猛地拉住母亲的手道。
秦氏得意地一笑,“人家亲亲小姨亲口说出来的,你说真不真?”随后下巴朝正院那边努了努,“人家鲍家的外祖父母都为这事找上门来了,坚决不要丢这个脸,不过看你大伯大伯母那阵仗,估计还有得闹呢。”闹当然好啊,最好闹得收不了场就更值得拍手欢庆了。
叶芸看了眼母亲,这府里一直都是由大伯母当家,虽说这大伯母思念女儿成痴,可人家没有荒了对后宅的管理,尤其是主院,一向是水泼不进的,里面的消息一向很难传出来,没想到母亲居然还打开了一个缺口,在里面安插了自己人,她还真是小瞧了母亲。
“娘当日没嫁给大伯真是可惜了。”
听到女儿这幽幽之言,秦氏的神色一怔,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这是她一辈子都意难平的事情。
当年婆婆最先看中的大儿媳妇是她,因为她娘与婆婆关系极好,婆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更是开玩笑说要聘她当长媳,她那时候一听就会脸红地跑开,最后惹得俩长辈都乐呵地笑着。
叶游、叶海、叶江三兄弟都是一母同胞的,年纪更是相差不大,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这是婆婆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时常都要拿出来说上一番,正因为她能生,公爹后院的侍妾全都赐了避子汤的,有嫡出的儿子,谁还想要庶出的,这也是给嫡妻的脸面增光。
可就在她待字闺中要说亲的时候,鲍芙横插了一杠子,叶游在春游的时候偶遇上了鲍芙,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极为有主见的叶游非鲍芙不娶,无论婆婆如何威逼,叶游都不肯妥协。
全天下的父母有哪个能拗得过儿女的?
最后还是鲍芙这个出身不如她的女人登堂入室了,她成了叶家的长媳,而她那时候恨得咬牙切齿也没有办法,婆婆那会儿都亲自上门给她娘道歉,她娘硬是将这手帕交给拒之门外,说不见就不见,还说要给她找门好亲事云云。
可她终究没等来好亲事,她兄长犯了事连累了家里,亲爹的爵位丢了,而她的行情也一跌再跌,稍有点脸面的门第都不会聘她为媳,当然,给庶子当媳妇还是可以的,可谁愿意啊嫁个庶子看嫡母婆婆的脸面过日子?
她娘是怎么对待她那些庶出兄长的媳妇的,她是全看在眼里的,那真是要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半点也不带犹豫的,除非这庶出之人极有本事让主母忌惮,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有本事的人也不会考虑求娶她啊,谁不怕被她家连累啊?
就在这样千难万难的情况下,婆婆到底还念了与母亲的那点情份,上门给嫡次子求亲,她娘那时候是真的感激她婆婆,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啊,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出嫁前夕,母亲握着她的手说,“儿啊,人得学会认命啊,娘以前不认命,可你看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嫁进去以后,别跟那长媳较劲,她也不会为难你,那长媳我见过,也算是和气之人,相安无事地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这都是福份。”
她那时候自然是亲娘说什么都会应好,不然亲娘哪里能放得下心她出阁?可她真的是不甘心啊,凭什么鲍芙能抢起她的好日子?
叶游不说有爵位可继承,就说能力也比叶海强得多,尤其是成亲后,看到丈夫碌碌无为,就连官位都是靠父荫而来的,后院更是不如叶游干净,兄弟俩一个天一个地,这让她如何甘心?
看着那样一个男人,她每晚都恨不得踢他下床,没用的窝囊废,要不是家道中落,她怎么会沦落到嫁这种人?]
哪怕婆婆待她好似亲生女儿也抚平不了她内心的意不平,再看着大伯兄夫妻俩恩爱异常,还连生两子巩固地地位,就连婆婆原本挑剔的心里也都因为孙子的出生而消失了,待这原本看不顺眼的儿媳妇也是极好的,她这心就更不平衡。
凭什么啊,她要输给这么一个女人?
“娘,你在想什么?”叶芸看到母亲的脸色不对劲,不由得轻声问道。
“没想什么。”秦氏回过神来。
叶芸看到母亲的神色如常了,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想到那可恨的陶姚是个稳婆的事实,她的嘴角冷冷一笑,一个主意就这般地浮上心头,她无论如何都要报当日那一箭之仇。
此时天色不早了,鲍芙打发管家娘子送鲍蓉母女俩出去,她最终没有同意再接金晴入府居住,在她的认知里面,金晴还是跟着亲生父母要好得多,再住在侯府里就不合适了。
金晴走时眼睛还是通红的,只是她看鲍芙的眼神里面带有一丝隐晦的恨意,当初不顾她亲生母亲的阻拦硬要抱了她来养在膝下,现在却又这般一脚踢开,这姨母当真无情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