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姚低头伸手抚摸着小银头顶上柔软的毛发,然后狼崽子伸出舌头轻舔她另一只手的手心,感觉到手心处麻麻的,陶姚笑着轻拍它的狼头,除了不能言语,这只狼崽子还是挺聪明的。
“走,我们出去放鞭炮。”叶凌看了看沙漏知道新年要来了,立即兴致高昂地出去亲自放鞭炮。
叶凛看着自家小弟这孩子气的一面,只是摇头笑了笑,没有随他胡闹,他好歹是侯府世子,该稳重些才是,转头看向陶姚,“要不要出去看看?待会儿还放烟花,早就叫人备好的。”
陶姚抬头看了眼叶凛似乎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顿时觉得跟他犟下去也没有意思,遂轻声地点头,“好。”
她立即跳下罗汉床,身边的狼崽子也忙跳下来跟着她。
“娘,我们去看放鞭炮还有烟花。”她伸手去搀扶着鲍芙。
鲍芙这些年过年都不大爱凑热闹,大多都是在佛堂给流落在外不知道生死的女儿祈福,如今终于一家团聚,哪里还舍得放过这些合家欢的项目?自然是点头应允的。
就连叶游也放下一家之主的架子,随着妻儿出去到庭前看着小儿子领着下人在给鞭炮点火,然后鞭炮的响声几乎震耳欲聋。
鲍芙有点受不住这响声,陶姚体贴地给她捂住耳朵,然后笑着看那被炸成碎屑的红纸飘浮在空中,然后慢慢地降落,最后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看着居然有几分妖娆的味道。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天上传来如雷轰的声音,一抬头,高空中一朵绚丽的烟花正在绽放着,这朵烟花或许不是她看过最壮丽最美的,但绝对是她看过最圆满的。
想到前尘往事,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一家人在一起,这才是过大年吧。
与永安侯府一家五口的幸福不同,常平侯府显得冷淡得多,当家的侯爷没有兴致过年,就连下人都不敢太过于欢乐的庆祝新年。
傅兰心与傅阳姐弟俩陪着乔氏在主院里守岁,而傅松却是在新纳的姨娘房里寻欢作乐,压根就没想过要过来陪母子仨过年。
“娘,我去唤爹过来。”傅兰心看到母亲憔悴的脸色,当即怒火就上升了,对傅松这个当爹的异常不满意,要宠爱那姨娘找什么日子不好,这守岁不得是一家人在一起吗?
乔氏看她真要出去,忙让人拦住了不让她去闹,怕女儿还不听劝,她伸手抱住女儿道,“小祖宗,就消停着过个年吧,你爹……那儿就别去打扰他了……”这话说得份外艰难。
只因去年不是这样冷清又萧条的情境,不过相差一年,就物是人非了,别说女儿接受不了,就是她,到现在都还在恍惚中。
“娘,你就这样任由那些贱蹄子骑在你头上吗?”傅兰心从来不知道母亲是这么软弱可欺的,不过是个玩意儿,哪就得罪不起?
乔氏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啊,也别惹得你父亲厌恶你,咱们母子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低调过日子,你爹……想如何便随他吧,娘也管不到他头上。”
没有娘家可撑腰,她还拿什么去约束傅松?
当年周氏做不到的,她同样也做不到,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吧,她仿佛看到死去的周氏正在微笑地看着她,那笑容里的兴灾乐祸半点也不掩饰,并且那红唇似乎嚅动着,似在说,你现在就成了我……
“你滚!”乔氏突然疯狂地大喊一声,然后拿着手边的花瓶砸向了某个方向点,“轮不到你来嘲笑我!”
这变故来得太快,傅兰心错愕地站在那儿,她娘到底在发什么疯?她忙朝母亲砸了花瓶的方向看去,那儿什么人都没有,顿时她惊恐地回头看向有些喘不过气的母亲,“娘,你怎么了?那儿没有人啊,你让谁滚?”
正在吃东西吃得欢的傅阳看到母亲这发疯的样子,立即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莫非这屋子不干净?
“鬼啊——”他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那速度之快仿佛后面真有鬼一般。
傅兰心感到身体一阵凉意,这会儿她也疑神疑鬼了,不过到底不似弟弟那般吓得拔腿就跑,“娘……”
“为娘没事。”乔氏的声音满是疲惫,到底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只是没想到居然把儿子给吓跑了,对儿子的失望之情顿时溢于言表,这个孩子似乎越来越歪了,越长大越没有担当,再想到丈夫如今与她离了心,儿子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前程,顿时心乱如麻。
傅兰心不敢转身离开,唤人进来收拾地上的花瓶碎屑,然后再打盆热水来,伺侯母亲洗把脸清醒一点。
这边闹鬼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老夫人汤氏的耳中,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孙子傅邺,轻嘲一声,“这乔氏,到底是心虚了呀。”
傅邺亲自给祖母奉了碗新沏的热茶,对于乔氏见鬼一事,他不发表任何评论,杀人不过头点地,没啥意思,就该让乔氏体会一下当年他亲娘周氏孤立无援的处境,有些苦还得她本人受着才好。
“祖母,孙儿提议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他不想与这老夫人继续绕圈圈,当即开门见山就道。
汤氏停下捻念珠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这大孙子瞧,人老了之后,才能发觉儿孙都是啥样的,就如这过大年,也没有哪一房人请她过去团圆,就连亲生儿子都想不起还有她这么一个老娘,也就这大孙子还过来装装样子,当然他是有所求的。
傅邺没有再催促,而是自顾自地品起了茶,这常平侯府里,夫妻也好,母子也好,父子也好,祖孙也好,都早就不成个样子了,连表面的和谐都维持不下去,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想主宰谁。
外面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但屋里却是静默一片,侍候的下人都安静地站着,谁也不敢开口打破这份静默。
好半晌,老夫人汤氏这才道,“真不考虑汤瑚?这孩子虽说是我娘家人,但她配你也不算是辱没你,邺儿,就当为了老祖母,娶她回来陪陪我这老婆了,如何?”
临过年前,汤家来人接汤瑚回去过年了,这孩子在她身边侍候这些日子,倒是对她还算服侍得周到,不到最后,她始终不放弃再游说孙子同意这婚事。
本来她可以跟儿子傅松商量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定下来了,孙子再反对又有何用?
可这想法在脑海里盘旋着,她始终无法真的去实施,每每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她当晚就会梦到周氏,周氏在她梦里也不做什么,就是那般渗人地看着她,直到她看得心里发毛从梦中惊醒为止。
除此外,更重要的就是她拿捏不住这大孙子了,他若是不肯就范,她是无论如何都按不下他的牛头,到时候与娘家就不是结两姓之好,而是结仇了。
再如何丧心病狂,她也不想真毁了汤瑚这侄孙女的一辈子。
打算倚老卖老了,傅邺的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嘲笑,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当年逼死他亲娘周氏的时候,估计也是这么一副无耻的嘴脸吧。
很可惜,他还真不吃她这一套。
“祖母,汤瑚在你眼里是好的,可在孙儿的眼里,却是处处都是缺点,这人娶回来还不得跟孙儿过一辈子,都看不上眼,哪还能看她一辈子不厌弃?孙儿自问是做不到的,省到时候真处不来就祖母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不是孙儿的过错了。”
傅邺这番话让汤氏听得差点将手里的念珠绳子给扯断,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有这么埋汰汤家女的吗?说到底,是没将她这祖母看在眼里啊,归根到底,他是记了仇的。
心里长长地唉叹一声,她这些年开始后悔早些年的所作所为了,当时就真的容不下一个周氏吗?不是的,是她始终看不上周氏,这才是根源,就像眼前这孙子说的本就看不上眼,哪能一辈子不厌弃?
他是拿这个将了她一军。
看着祖母那恹恹的表情,傅邺觉得他亲娘在天之灵真的可以安息了,这些当年合起伙来逼死她的人,现在一个个都过成了这副模样,谁又能幸福了?
“真就非要与那叶家联姻?”汤氏不死心地问道,“当年那不过是你娘与人家口头订下的婚约,人家现在也未定会认?”顿了一会儿,“再说听说那女儿是在乡下地方长大的,邺儿啊,这人的姑娘如何能当得起我们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只怕道理都不晓得几个的,我怕你以后没有了下贤内助,日子会过得艰辛,听祖母一句劝,这婚事还是先不提,好歹让祖母去相看相看再做定论,如何?”
她不喜欢鲍芙,凡是与周氏来往密切的人她都不喜欢,哪里还能喜欢上她的女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粗鄙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儿是不配当她孙媳妇的,当然不同意这桩婚事并不完全是出于私心,她是真的不看过这叶家女。
“祖母,这娶妻要过一辈子的是孙儿,孙儿觉得她好,她便是好,孙儿觉得她不好,她便是再好也是不好,总之,孙儿就是觉得她好。”傅邺说得很无赖。
这一番话说得很绕,可汤氏还是听明白了,大概就是觉得她多事了,她觉得这女孩儿如何不重要,关键是他觉得人家如何才是最重要的,被这样一番无赖的话一怼,她顿觉一阵头晕,这孙子是她的冤家吧?一定是的。
汤氏手中的佛珠擒捻得快了,这代表着她的心绪不宁,现下她觉得与这孙子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吐血的,最后她一把收了手上的佛珠,“你真不改主意了?”
傅邺起身朝她行了一礼,“请祖母成全。”
汤氏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看到你就烦。”
傅邺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辞出去,而是朝汤氏道,“祖母,孙儿给你的承诺也是真的,你助我成就这段姻缘,孙儿自会帮你娘家谋夺官位,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望祖母三思才好。”
他这承诺可比娶汤瑚实用得多,汤家没落,没几个子孙是出息的,要不然也不会想着把一个汤瑚就硬塞给他,那时候他还不是世子呢。
他看穿了汤家以及这个祖母,自然就会给出让人无法拒绝的诱饵。
汤氏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孙子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看他那一切在握的样子真不是开玩笑取悦她的,她也不知道这孙子一天到晚都在谋划什么,可她这会儿竟有几分相信他说的话,可他哪来的能量呢?就凭上回的动乱入了老皇帝的眼吗?
若是真能达成,她就真的促成傅叶两家联姻也不是难事,毕竟她也知道,这孙子能在傅家拉到的同盟就只有她。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继母,哪一个都不会出面给他定亲,当然,这些人若是真的想要染指他的亲事,他只怕也不会乖乖就听话,真要那样,常平侯府就要闹笑话了。
她手中的佛珠转得又快又急,还是先着人去打听一下这叶家刚寻回来的女儿才是正经,想定后,她刚想唤人进来,随后又想到孙子那一番绕口的话,他与傅家走得近,估计是见过那刚认回来的叶家女,她再去打听人家也是没有意义的。
顿时,她仰天长叹一声,这事怎么就这么难啊?
她都这把年纪了,这些儿孙怎么就不能让她活得痛快一点?
汤氏这会儿是真觉得她是做了孽了,要不然哪会有这样的报应?
傅邺走出祖母的居所,外面又飘起细雪,他阻了人打伞,就这样走在细雪中,看到天空中有人放烟花,他转头看去,那是永安侯府的方向,估计是叶家在放烟花。
他的嘴角渐渐地浮起一抹笑容,今年这烟花,陶姚一定很喜欢。
新的一年到来了,叶游与鲍芙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起身准备进宫去朝拜,主院这边忙得很,不过隔得不远的明月轩仍旧是静悄悄的。
鲍芙朝女儿的院子看去,吩咐下人道,“都轻一点,没发出什么声响吵着了囡囡。”
“都让他们放轻手脚了,吵不着小姐的。”利嬷嬷轻声道,“对了,夫人,今晚还设宫宴吗?要不要临时找个人去好教小姐一点宫廷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