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安顿下来,赵承宗一方面与高胜寒及五路义军首领商讨战局,制定周密作战策划,所作安排,无不只扼要害,令众人每每称奇。另一方面又与高胜寒单独交谈,发表自己对当下的看法:“七里镇忽然聚集各路英雄,金人必定也有所耳闻,接下来势必派重兵镇守,我们一方面要加强『操』练,另一方面要制定能够克敌的办法。”
“赵大侠所言不虚,但是两军交锋,势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七里镇紧邻淮河,贼寇若要来袭,必定是在入冬之后,淮河河水枯冻之时。我们可以在河岸筑起防御工事,以逸待劳。”高胜寒不愧为久经沙场之人,一下做出这些安排。
“这是必须的,但我们始终只有数千人马,如果敌人大军压进,迫不得已与之硬拼是一个办法,倘若此时有一支三、四百人的精锐小分队主动出击,绕道其后方袭击并摧毁贼寇粮草车队,阻其军援,他就打不久,自然退兵而去。”赵承宗一席话让高胜寒直呼妙极。
入冬,淮河一带已经白雪皑皑,算来各路豪杰来投七里镇已有近半年了。这段时间声势浩大的『操』练以及后勤事宜是之前几年所未有过的,自然逃不出金兵的侦查。金兵掌握了义士们的动向,果然派来重兵把守,一支四万人的精锐驻扎在淮河对岸数十里的来凤村,与七里镇形成对峙之势。
此时,宋金两军时有交锋,但却只局限于小规模的袭扰冲突,而金国亦不以此为由照会宋国。因为正常情况下,金强宋弱之时,金人只要拿此一作文章,便能从宋国讹来数不尽的花白银两。金国此时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希望用这样的小摩擦麻痹宋**队和朝廷,待到隆冬之时,江面水枯冰冻,再一举发兵南下。
果然,又过月余之后,一支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在北岸集结,欲举渡江。七里镇的形势顿时严峻起来。众人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如今终于可以和敌人开战,个个都卯足了劲,只求杀个痛快。
高胜寒招来众人,把赵承宗所规划的计策详细传达下去,大致是东、南、西三路正面迎敌;中路沿江而下三十里处镇守,以阻援军;北路遣一半人马由章秉烛、高致远统领沿江而上四十里渡江,另一半人马留守七里镇。号令一出,各路人马随即就位,严阵以待。
入夜,寒风凛冽,金兵三千人的先头部队果然从对岸出发,渡江而来。一时之间,江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而在其出发之前,北路义军悉数换上黑衣,在老英雄章秉烛的带领下早已悄悄渡江北上,只待信号发来。
见对方开始渡江,赵承宗遂命人将七里镇七里峰顶烽火点燃。章秉烛所部即刻快马加鞭赶到百里之外的来凤村,并潜入驻扎于此的粮草大营。月前赵承宗几番打探,早已将这里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并绘制详细的图要。章秉烛按图比对关口等位置,然后发起突袭,粮草军营外顿时山呼海啸,杀声震天。义士们忽然杀出,营外守卫金兵猝不及防,『乱』作一团,死伤无数。营内金兵见有人来袭,即刻竖起障碍,并各自归位防御哨口。这粮草军营的构造果然十分巧妙,大开城门便有进可攻之用;竖起防御龟缩一团又有退可守之效。金兵退守营内后,各个哨口『乱』箭齐发,义士防不胜防,亦死伤无数。战局即可陷入僵持之境,众人皆亦破城立功,却又奈何不得。章秉烛自知此战要速战速决,但办法不多,强攻只能徒增无谓伤亡。章秉烛只好收住进攻的节奏,金兵见来袭人马后退,不禁得意的嘲讽起来。章秉烛却无可奈何,唯有望着近在咫尺的军营,气的直跺脚。
此时,高致远上来和章秉烛一番商量,又比对赵承宗所绘粮草军营的图要,然后高致远得意的喊道:“今日我与章老先生必破此城!”
说罢,高致远取出北上的银『色』铁铉弓,拉满后搭上六枚白羽箭,只听得数声穿云之响,东南两面哨楼的弓箭手顿时毙命;紧接着高致远又开弓搭上六枚白羽箭,对着西北面的哨楼『射』了出去。霎时,西北面两座哨楼的弓箭手应声跌下。破掉这四个哨口后,义士们前进最大的阻碍便扫除了,大家随即一鼓作气蜂拥而上。
只见那章秉烛老当益壮,大喝一声后,手执长刀一马当先。下属们备受鼓舞,个个争先恐后一举冲破障碍,杀入到营帐之中。守营的金兵失去防御工事后仍旧拼死抵抗,但由于他们人本来就算不多,何况来者个个身手不凡,不一会就被杀的精光。章秉烛一边吩咐清点伤病,一边号令义士火烧金兵粮草大营,顿时火光通天,黑夜如昼。义士们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再回味刚才那一番与敌殊死搏斗的情形,心中无比的激动。
章秉烛望着眼前直窜的火苗,不禁得意的笑了起来,想那金兵得知粮草被烧,必定派兵驰援,如此,七里镇对敌就会轻松许多了。
而更重要的是,金兵没了粮草,在这隆冬岁月必定难熬多时,南征之事必定要搁置。
章秉烛和高致远得手后,即刻带着受伤和战死的同伴原路返回。
而这一头,金兵先锋部队刚一靠岸便遭遇巨**烦。抗金义士们先前扎下的陷阱、铁蒺藜等,令其苦不堪言。而埋伏于此的三路义军在其弗一上岸之际便四处杀出。而远处火光滔天似乎也告诉金兵粮草被劫。但金兵毕竟是训练有素,大战当前绝不顾虑其他,金兵将领一声冲锋号令,纵然脚被刺穿依然奔涌过来。
此刻,高胜寒依着赵承宗的计划先由石横生南路八百义军上前迎敌,双方一接触便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石横生并不恋战,而是令手下丢弃旗帜武器等佯装败逃,以引金兵追击。果然,金兵见这一干人等败退,便穷追猛打起来。石横生带着部众向南撤退两三里,进入到山谷之中。金兵不假思索,纷纷追了上来,顿时两边山坳雷鼓大作,东路、西路人马悉数从山腰冲杀下来。黑夜之中看不清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但凭着这漫天喊杀之声,金兵将领便觉不妙,唯有撤退。但赵承宗带着留守七里镇的北路一半人马及时赶到,义军将这数千金兵先锋部队团团围困在山谷之中。
高胜寒一声令下,便有数不清的弓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金兵先锋部队皆轻装上阵,毫无抵御办法,顿时死伤无数。
高胜寒随即号令众人合围金兵,义士们便各个方向冲杀过来。金兵自知五路可退,唯有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于是双方陷入一场艰苦卓绝的肉搏战中。只见山谷中刀剑碰撞的火花此起彼伏,喊杀声、哀嚎声混成一片,交战双方剧烈的打斗演变成倒地的把戏,义军倒下一个,金兵便倒下一个,然后血『液』染红一片土地……如此往复循环。这才是战争,悲壮、残酷、血腥,只是全情投入其中的人,都没空去想这些。
金兵将领带着残余部队猛攻山口合围的赵承宗部,虽然赵承宗功夫了得,但他所带部属毕竟人数较少,根本抵挡不了多久,随即一个口子被金兵冲破,顿时山谷中的金兵犹如决堤洪流般从这个撕开的口子里奔涌出来。金兵一旦出来便夺路而逃,丝毫不愿再停留一刻。众人欲追上去再杀个痛快,却被赵承宗拦住。
“穷寇莫追!”赵承宗大声喊道。
“为何?”高胜寒等不解的问道。
“金兵此行已然失败,而粮草被劫一定也传到他们军中,必定有后备兵力来援,我们如果追过江去,只怕要中他们埋伏。”赵承宗警觉的说道。
杀红了眼的义士们这才冷静下来,此役不仅败退金兵先锋部队,而且前后至少杀死千余敌军,也算大功告成。
“赵大侠所言甚是。”高胜寒随即号令众人停止追击。
金兵仓皇而逃,重回江中,又有粮草被烧的消息传来,便不得不撤退回去。义士们隔江对望败退的金兵,个个义愤填膺,激动不已。而此刻,章秉烛、高致远等偷袭粮草军营的部众也赶回来了,望着江岸一字排开的火光,不用想便知道义军已经击退金兵了。
“高老大,我等前去偷袭敌方粮草大营得手,特来报告。”章秉烛激动的说道。
“章老英雄辛苦了,此番打退金贼,你们功不可没啊!”高胜寒亦激动的说道。
“可惜未能感伤方才击杀金贼先锋部队的战役,不然我定当多砍下几颗狗头,以慰我大宋受苦之民。”章秉烛抚着大刀不无遗憾的说道。
“哈哈,章老英雄宝刀未老,雄风犹在!”高胜寒赞叹道。
“此番能够如此顺利的击退金贼,全仗高老大指挥得当,老夫由衷佩服。”章秉烛赞道。
“诶,这些全靠赵大侠运筹帷幄,每一步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整个规划全在预料之中。赵大侠才是此次大胜的首功之人啊!”高胜寒说着,对着赵承宗深深作辑。
赵承宗急忙拦住高胜寒,郑重的说道:“赵某不过闲读过几年兵书而已,今日大败那金贼,全仗诸位视死如归奋力杀敌,其实在场各位才是居首功之人。是在场诸位阻断了金贼南侵之路,是诸位挽救大宋万民于水火。”
赵承宗的一席话,顿时让大家热血沸腾,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精忠报国的好汉,如果这样的事迹能够传遍大江南北,真是光宗耀祖,不枉此生了。
次日,七里镇大设宴席,为各位仗义前来抗金的义士庆功。众人大醉三天三夜,真是好不痛快。
此番火烧粮草,又重创金兵先锋部队,金兵可谓损失惨重。更让金兵气愤的是,他们原本以为宋境不会有什么大战准备,可这次前来却发现部署周至精密,原本一马平川的设想算是泡汤了。高胜寒估『摸』着金兵需要好好休整才能卷土重来,这一年应该可以太平着过去了。
果然,这一年的年尾岁末,淮河两岸都相安无事。而往后这一年,金兵虽然也有几番来袭,但规模终究止于小打小闹的局面。这一年,赵承宗继续运筹帷幄,与众人一起策划了打石岭伏击,龙王庙奇袭等战事,亦遭遇过马背山被围的失利。总之胜多败少,众人对其文韬武略皆佩服不已,只道赵承宗若能位居要职,必定是国之台柱。赵承宗却对此笑而不答。
但边境的战事却越打越小,越打越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莫非金贼怕了七里镇的义士不成?义士们当然不敢轻敌,自然也不会如此想想。只是有些事情这些江湖男儿是不会懂的:义士们虽然知道其他防线上朝廷军队和金兵时有交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过程中宋金两军皆有准备,谁也吃不了谁,打不下去,便就讲和。一讲和,就又是交银纳贡,又会有一段苟且偷安的太平日子。
讲和之后,边境日渐安宁。此一时彼一时的考虑之下,朝廷开始限制各路义士北上,颇令义士前后掣肘。于是不少人纷纷卸甲归田,重回家乡。
“倘若他日贼寇来犯,我等必定再来相助。”这样的话语一直持续到来年之冬,因为到那时,连高家双雄也打算回闽南老家了。
“这些年与众位一起力敌,实乃我这一生最痛快之事,他日重归江湖,再叙兄弟情谊。”高家双雄以一番短短的告白,作别七里镇的豪杰。
“赵大侠豪气云干,雄才伟略,绝对江湖第一人,如有用得着我高家兄弟的地方,只要赵大侠一句话,我兄弟二人必定全力以赴。”高胜寒说道。
“高家兄弟与我结缘七里镇,大家这些年出生入死,早已是生死之交,我只道一声保重,送别二位兄弟。”赵承宗不舍的说道。
“保重!”高家兄弟一番恳切之语,亦是不舍的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赵承宗继续和其他义士作别,直到七里镇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所有道别几乎都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等豪气云云,颇让人热血沸腾。残月夜深,赵承宗独自在楼台看着七里镇的一切,又回忆起众人话别时候的殷殷话语,自是感慨良多。但除了感慨,他更是心中得意,轻松的笑颜不禁浮上脸庞。
次日,赵承宗草草收拾行囊,向着临安城方向悠然而去。
一路回来,但凡经过面馆、小摊,摊主必问来者可是七里镇义士,只要答是的,要么免单吃喝,要么有好酒好菜额外赠送。赵承宗却不似其他义士般热情自豪,只是随意的享用一番,平静而自然。
回到迎龙山庄之后,赵承宗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案台上厚厚的一叠文书:有相约挑战的,也有邀请赴约的。可是这些年北上,都无暇理会,多少有些遗憾。所幸梁伯代为交代,也不算开罪于人。
但在这些文书中,一封笔法生硬的信件令其眼前一亮。他没有拆开书信,只问梁伯如今是什么日子。
“老爷,现在是九月初三。”梁伯利索的答道。
“九月初三?那六日之后便是重阳了。”赵承宗自言自语道。
“是的,老爷。”梁伯看了看赵承宗,不明所以的答道。
他当然不会知道,赵承宗今年九月九日有一位故人要见,而细细算来,这位故人已有许久不曾见面了。顿时,十年前的情形浮现在眼前,仿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令人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