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湛与这些残余贼寇一起翻山越岭后,终于来到了他们的老巢。或许是倾巢出动的缘故,如今这诺大的一个寨子里,前前后后竟然是空无一人。
杨湛在贼寇的带领下来到关着那粉衣女子的厢房外,听带门口有声响,这女子却也惊恐非常,连连躲到了帷幔之下。
杨湛远远望去,却看不大清楚,但凭借她身形衣着,自是心中一紧。杨湛内心忐忑的再走近一些,但粉衣女子却藏身帘幕下不肯出来。
“花大姐……”杨湛随着帘幕中的女子喊了一句。
但帘幕内的女子却颤抖着欲要躲藏,却再无地方藏身?
杨湛心中迟疑半晌,却始终不愿相信这个人会是花玲珑,遂一把上前将女子脱出帘幕来。顿时,一个泪人便出现在了杨湛眼前。
这女子身材、着装都与花玲珑相仿,但长相却完全不同,虽也算的标致,但终究不似花玲珑那般美艳。杨湛抓着她紧紧的盯看了许久,最后才轻松的感叹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这女子只道大胡子归来,自是害怕非常,但如今却见到一个俊朗的青年拉着自己细细观看,却也是难以置信起来。而杨湛最后抓着她所喊的话语,却也让她心中有异样的感受,莫非老天见她可怜,现在要补偿她一番?
杨湛长舒一口气后,才发觉自己手中还抓着个陌生女子,便急急的放开了她。
可这女子却紧紧抓住杨湛手臂,似有许多苦衷要说。
“姑娘,你先松开手,有话慢慢说。”杨湛怜悯道。
这女子却警惕的张望住守在门口的贼寇。杨湛料想这女子多受欺辱,便忍不住愤怒的回身望去。见杨湛目『露』凶光,那些贼寇顿时吓得跪地不起。
“姑娘,你大可放心说话。”杨湛说道。
这女子见状,却也相信杨湛所言不假,便将自己遭遇讲了出来。原来她是城中烟花楼的一位艺伎,前些日子去给一位官员捧场,却不料回来之时遭遇贼寇,最后被劫上山寨来。
虽然是一位风尘女子,但声泪俱下的苦楚,却是杨湛所不愿看到的。怜悯之下,杨湛便忍不住叫门口的贼寇进来向她跪下认罪。
可跪拜认罪如何能补偿她受的凄苦?这女子稍稍平复之后,又放声哭泣出来。
“姑娘,如今你已自由,便可随时回到烟花楼去。”杨湛郑重的说道。
“大爷,我不要再回那烟花楼。”女子悲伤的说道。
杨湛明白女子苦衷,便不再多说此事。
“今日得大爷相救,您若不弃,奴家愿追随大爷,就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女子望着杨湛娇婉的说道。
“姑娘,须知人就是人,岂能为他人驱使?”杨湛不忍的说道。
这女子只道杨湛在暗示她,遂娇羞的说道:“那便做大爷姬妾。”
杨湛却是被气的无言以对。一个人在既定的环境下呆的久了,心底便会烙下与之相对的印记,这个环境大到时代,小到家庭,却是谁也逃脱不了。
但气归气,杨湛终究还是想帮她离开烟花楼,让她从此过回正常生活的。思量之下,便忽然有了主意。
只见杨湛提刀一扬,身旁的桌子便被削去一大块,而跪在桌子旁的贼寇们顿时被吓得胆战心惊。
“姑娘,你若有家室了,烟花楼便不会再纠缠于你,你便在眼下这六人中挑一个中意的,我保你不守欺负。”杨湛说道。
女子却有些遗憾的望了望杨湛,只细声说道:“便不能选你吗?”
杨湛却是坚定的摇摇头。
“既然恩公说了,我便只好照做。”女子委屈着说道。
“若实在没有中意的,也不要勉强。”杨湛说道。
这女子哪敢多做他想,便随意望了跪在地上的贼寇一眼。如此草率,焉能找到顺眼的?杨湛便让他们纷纷起身,又一字排开的让她细细挑选。
这六人皆是光棍一条,盼媳『妇』盼得都快疯了,如今有这么一个标志的女子要选对象,岂不正合他们心意?却见这些贼寇纷纷昂首挺胸,又个个自告奋勇的推荐自己,却是让那女子也冷峻不禁起来。
一番大量后,女子最终选定了一个高个子,却是让其他五人失望不已。
“你们听好了,我今天本要彻底剿灭这山寨,如今姑且留下你们六人活路,但日后如果让我听到或见到你们再做这般为非作歹之事,我必定让你们身首异处。”杨湛严肃的说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等也是迫于生计才来投靠这山寨的,但进来容易出去难,甚至连父母兄弟都不能见。这样的地方,我们早已不想再呆下去了。”其中一位贼寇动情的说道。
“不错,不错,我等在山寨内地位卑微,时常被领头的打骂出气,如今大侠除掉邝老大,便是救我们于水火。”另一位贼寇亦附和道。
“那好,这寨子的财物你们便均分了,然后各自回家侍奉父母兄弟去。”杨湛又说道。
“大侠对我等又再造之恩,大侠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高个子激动的说道。
“对了,便是你了。你与她成亲之后不得打骂与她,否则我也会找你算账。”杨湛认真的说道。
只见这高个子随即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却毫不眨眼的朝着自己手上一刀划去,待大家反应过来之时,一段手指已经掉落在地了。
“我今日断指发誓,如有违大侠吩咐,必不得好死。”高个子振振有词的说道。
女子随即上前为他包扎,又骂他为何这般自残。但高个子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先前落草为寇,如今断指便也表示从此与之断绝瓜葛。”
杨湛不禁在心中暗暗称赞那女子选对了人。
在杨湛的监督下,六人将山寨内的财物均等分配,最后一把火烧了寨子,这才各奔东西去了。
虽然今日所救女子并非花玲珑,但想到她一个女子孤身行走草原,杨湛便忍不住心里担忧起来。但若非自己当时不分是非曲直的把她赶走,又哪里会有现在的担心?杨湛只得长叹一口气,只希望花玲珑是平安的回去流沙镇里了。
杨湛今日在此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了去诸事后便快马加鞭的直奔山西而去了。
京兆府与山西交界,加之杨湛一路谨小慎微,却也少了许多事端。如此行进之下,杨湛三两日后便已经到达五台山下面了。望着浩渺云端的山峦,杨湛却难掩心中悲痛,因为接下来要见的恩人,将会告诉他亲生父母亡故的情况。
杨湛在山下询问一番,终于知道那赤霄观在中台的翠岩峰,便立刻牵着马儿直奔而去。山间云海渺茫,应是人间仙境,只是此刻杨湛心里却是无比的沉重,哪里还有心思去领略风景。
一路的奇幻景致,一路的佛道神址,竟如河中流水般的过眼而去。直到路的尽头,亦是山的顶峰,出现了一座破旧的道观时,杨湛才忍不住眼中噙泪。二十一年了,他终于来到了赤霄观。
杨湛于是放下马儿,却径直着步入道观之内。赤霄观虽占地宏大,但年久失修,却也坏损不少。而深秋风劲之下,院落、屋顶早已是无尽落叶枯枝,便看的杨湛心中更加悲凉起来。
杨湛走进大院,却不见有人踪迹,便忍不住迟疑起来:想那傅道长当年搭救自己时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如今再过去二十一年,只怕……。
杨湛如此一想,心中不禁紧张万分,便快步穿过前院、中院,却终于在赤霄观的内院里,遇上了三两个道士。却不待他们想问,杨湛便已先急着开口了。
“几位道长可知傅道长何在?”杨湛恭敬的问道。
这几位道人却面面相觑一番,又对杨湛打量了几眼后,才问道:“不知少侠找元婴真人何事?”
却在杨湛正欲回答之时,内院一侧的房间里却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道士们随即恭敬应允,便带着杨湛朝那间房屋去了。杨湛听这声音苍老而憔悴,料想那傅道长必定年事已高,便忍不住心中感伤起来。
大门打开后,杨湛便百感交集着走进这件阴暗的小屋,待见到堂上围纱中盘坐着的一位老道后,却忍不住喊了声:“傅道长。”
这一喊,却喊得杨湛心碎不已,仿佛一切都在这声呼唤中停滞住。
“你是?”傅三思稍稍迟疑了下后问道。
“晚辈杨湛,拜见傅道长。”杨湛说着便对着傅三思跪下,然后再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傅三思却忽然激动万分,连连从纱帐中『摸』下地来,却仍旧念叨着:“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杨湛抬头望去,眼前这位老道面如枯木,却是苍老无比,而再见他四下『摸』索的举措,便又知道他已双目失明。如此,杨湛岂能不心里悲痛?却不知何时,一阵热腾腾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傅三思虽然双目失明,但耳力却还聪健,却在『摸』索到杨湛跟前时和声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二十一年了,我总算见到你了。”
见恩公如此垂垂暮年,杨湛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傅三思却身手『摸』了下杨湛的额头,又在抚『摸』了下杨湛的脸庞,这才默默的说道:“像,真像,你和你父亲真是像极了。”
杨湛却梗咽着说不出话来。
“多谢傅道长当年救命之恩,晚辈来迟,请恩公见谅。”杨湛回过神来后连忙说道。
“诶,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傅三思却和蔼的笑道:“来,和我讲讲这些年你在陈家村的故事。”
杨湛却困顿了,因为在十三岁那年他便离开了陈家村,而这些傅三思都是不知道的。但杨湛仍旧把在陈家村那十三年的美妙经历一一说与傅三思听。说着说着,便如闲聊家常一般自如了。傅三思听罢却也啧啧称奇
“陈同福乃厚实人家,我才放心将你交托给他,如此看来也算是托付对人了。”傅三思却是宽慰的说道。
“养父母对我视如己出,处处关心呵护与我,只是世事无常……”杨湛悲伤的说道。
傅三思随即询问了杨湛养父母的情况,得知二人遭遇后却也难免感伤。一番沉默后,傅三思又详细的了解了杨湛后来这八年的际遇,而杨湛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是听得傅三思大为称奇。
“狂刀老祖向经天四十年前独步武林,湛儿能得他真传,不得不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傅三思默然的叹道。
“所以我一出洞天谷,便来拜会恩公,所幸老天开眼,让我再见恩公尊容。”杨湛激动的说道。
傅三思却淡淡一笑,反倒是关切的说道:“湛儿既然称我一声恩公,可愿听我一句?”
“恩公请讲,莫说一句,就是一千句,一万句,杨湛都铭刻于心。”杨湛急急的说道。
“好,好。当年狂刀老祖自恃刀法天下第一,遂杀戮成『性』,一代豪强蜕化成魔,实在让人唏嘘;如今湛儿学得这门武艺,便要谨记心『性』修为,切莫多造杀孽。”傅三思谆谆教诲道。
杨湛便连连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湛儿,你用心听好了,我要给你讲你亲生父母的事情。”傅三思见杨湛心绪平和了,这才缓缓说出当年搭救他的事情。
二十一年前的一个午后,傅三思远赴临安府布道,在返回五台山的途中入河取水,却见一个浑身鲜血的书生怀抱婴儿躺在岸边。傅三思宅心仁厚,便将他救上岸来,却奈何伤重命不久矣。
这位书生便是杨湛的父亲杨胜卿,而怀中的婴儿便是杨湛了。听到这里,杨湛的一双拳头早已攥的格格作响。
“湛儿,且先用心听我讲。”傅三思顿了顿说道。
杨湛只得默默点点头。傅三思接着又把后来的事情讲出:杨胜卿得救后便将自己一家遭受的飞来横祸一一说出。原来是朝廷派兵围剿侍郎府,奈何官兵多消极应对,便有十多杀手血洗府中老幼。府中有一机灵女仆见状后,便潜逃出来通知杨胜卿之妻,也是兵部侍郎方万里的长女方庭芝,却不料这些杀手尾随而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他一家痛下杀手。
杨胜卿无力挽救妻子家人,身受重创后便怀抱幼子投身瀑布,才有后来与傅三思相见之机。这样的悲剧着实让傅三思同情非常,而一群武功了得的杀手竟然追杀一个女仆,且对手无寸铁的文人夫『妇』赶尽杀绝,亦让彼时的傅三思愤慨不已。
但愤怒归愤怒,傅三思听罢杨胜卿的话语,却也知道这又是一宗朝廷打压派系的冤案,因为自建炎南渡后,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起了。一个平头百姓,纵然有再大能耐,也不能找朝廷算账啊?
这个道理杨胜卿也明白,便在临终之时殷殷嘱托,求他救救自己唯一的孩子。傅三思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如此,杨胜卿才死的瞑目。听到这里,杨湛早已双眼模糊了。
“孩子,你父亲去世后,我便将他安葬于落花溪大宛村的白头岭。你若去了那里,便找到山下一处大鼓石,右侧石坑之下便埋着你的亲生父亲。”傅三思凄凉的说道。
杨湛连连含泪点头应允。